有人说树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亦有人说毕竟三人成虎,枉你再圣贤也敌不过众口铄金。所以,人要如何方能在这纷扰的世间求得一份心中的安宁------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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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国军迁到蓉城顽抗,红军与国军的交战中心也在往蓉城方向转移,只是离蓉城约一百公里远的李家村不知怎的,竟然没有受到动荡的局势影响,依然是平静无波。正值秋天时分,从村子外的山上往村子望去,众多银杏树俏生生地立在那里,黄橙橙一片,整个村子仿若染上了一层金色,像极了一句“满村尽带黄金甲”。
在一片黄金甲中,像是头盔般凸起的最高处,是长得最高、树龄最老的银杏树王的树冠,那树王的树干粗壮,三个大人都合抱不拢,也不知道这树到底生长了多少年,只是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在他们爷爷小的时候,这树王就已经如现在这般大了。
在那个还略显逢迷信的年代,这样的树王很容易被人附加上诸如树神之类的特别含义,村里有几个老头平日里对这树尊崇有加,寻常不准人攀爬,每逢初一十五,这几个老头还会带上几柱香来祭拜,连到宗祠上香都没这么勤快。
李修能对这几个老头不拜宗祠反而跑来拜树的行径嗤之以鼻,加之他从小喜欢爬树,所以小时候除了初一十五怕被香熏到外,其他时间都要爬上去晃荡半天,一来是喜欢高处的风景,二来也是特意想恶心一下那几个老头。
这自然是气的老头子们是吹胡子瞪眼,但是对于寡母管不住的李修能却又无可奈何。而孩子们总是崇拜敢于挑战权威的同龄人,在村里的孩子眼中,敢与那几个代表这权威的顽固老头对着干的李修能就是他们心中最勇敢的英雄,李修能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随着孩子们的吹捧,俨然也开始觉得自己简直是赵云再世,端得是这世间最最勇敢的人。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李修能或许会继续这样顽劣几年,然后在适婚的年龄,由媒婆说上一门亲事,娶上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女子,生娃、种地,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只是老天并不打算就这样由着他过完这一生,老天安排他在十六岁的这一年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三名过客。
这一天是一九四九年的十月七日,新中国成立的宣言刚刚过去几天,红军将攻打蓉城的小道消息在国军中不断地流传。驻守蓉城的国军中有不少人看形势不对,悄悄地脱离了部队,回老家的回老家,躲起来的躲起来。其中就有三名逃兵,正是往李家村这个方向来的。
而同时,因为老母亲日渐年迈,长得比同龄人高大的李修能在这几年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了,不过这一天李修能感觉有些发烧的迹象,比往日早了些就扛着锄头往家走。
于是,李修能与三名逃兵就这样在银杏树下遇上了。
因为怕被抓回去,三名逃兵轻装简从,日夜兼程,赶到这里时早已饥肠辘辘,寻思着找些吃食,刚好就看到李修能扛着一把锄头无精打采走过,一眼就知道是附近村子老实巴交的农民。于是,其中一个满脸长满络腮胡的,把**的脾气一摆,朝着李修能吆喝了一声“小子,过来,爷问你几句话”。
那三人一直急着赶路,又困又饿,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其中还有一个惯常抽大烟的,一口牙齿残缺不全,黑的黄的都有,配合着蓬松的头发和干裂的嘴唇,像极了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平日里胆大的李修能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络腮胡看李修能怔怔地没理他们,顿时恼了,霍地站起来,从腰间摸出驳壳枪指着李修能的脑袋骂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找死,没听到爷叫你嘛?”
络腮胡身高怕是有一米九五还多,身型庞大,十六岁的李修能虽然比同龄人稍微高一点,但是在络腮胡面前还是不够看,感觉就像是在直面一座高山似的,再看到那指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想起穿街过巷的货郎说起大兵们的胡作非为,李修能心里一阵慌乱,平日里带着孩子们和那几个老头斗智斗勇的胆气一下子消失殆尽,不知不觉间说话都打起颤来:“几位爷叫我有什么事?”
络腮胡看李修能这怂包样,心里终于一阵得意,倒也不再抖威风:“爷几个走了半天饿了,你带我们去找吃些吃的,我们吃饱了好继续赶路。听着,找着了有你好处,找不着给你吃子弹。”
也不知道这句话好笑的地方在哪里,络腮胡说完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旁边两个大兵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朝李修能努了下嘴,说道:“带路吧。”
李修能一听,知道几个大兵只是找吃的,心里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这三人看着不像是善类,却是不敢贸然带他们进村去觅食,万一他们仗着手里的枪在村里胡作非为就坏了,所以李修能在带路的时候不经意地一转,把三人带到了一片番薯地。
“我看三位爷应该是饿坏了,村子离这里还有不少距离呢,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刚好这里有片地瓜地,不如挖几个地瓜先垫下肚子”。络腮胡在路上已经把枪收回腰间,李修能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说话重新利索了起来,中间甚至还夹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成语。
那三个逃兵确实饿了好久,看到这片番薯藤就像狗见着屎一样,蹲下来挖出地瓜,也不管上面的泥沙,挖起就往嘴里塞,李修能看得一阵目瞪口呆。
“啊,呸”,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解决了温饱,马上就会想到享受。络腮胡啃了几个地瓜,肚子没那么难受后,突然把嘴里的生地瓜一吐骂道“TM的什么烂地瓜,不是说有村子吗,爷要大鱼大肉,小子给爷几个带路”。
络腮胡说完,没有看李修能,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两个同伴,莫名其妙地又咯咯咯地笑了几声。
那两人一听,都停下啃食的动作,相互看了一眼,有点犹豫不决。
络腮胡自然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于是低下声音说道:“怕个鸟,偌大个兵营又不是只有我们跑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大人物,就是几个小兵而已,不会有人来追我们的。我现在就只想吃上一顿好的,我想你们也一样吧”。
络腮胡说完,又是几声咯咯咯。
其实他并不是真想笑,而是习惯了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咯咯咯几下,这毛病由来已久,想改也改不掉。
那两人听络腮胡一说,都觉得有道理,看看手里的地瓜,再想想以前吃的大鱼大肉,终于抵不住诱惑,都同意了络腮胡的建议,纷纷站起来叫李修能带路。
李修能心中是一万个不情愿,回想刚碰面就被他们用枪指着,傻子都可以看出这仨是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要出人命的,李家村那旮旯可不够他们折腾的。可是思来想去,形势比人强,要是不带路,怕是自己马上就得吃上一颗子弹。无奈之下,李修能只能磨磨蹭蹭地带着三人往前走。
但是无论怎么磨蹭,终点总会在那里等着寻它的人。又转过一个弯,李修能就看到了村子里的袅袅炊烟,村口一片空地上,几个老人正在悠然地吸着烟,还有几个小屁孩在欢乐地玩耍,原本是一副多么恬静如画的乡村风景啊。
李修能心中一阵懊悔:乡亲们,我可能把狼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