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高三的那两个月，我压力大到心慌，每上完一节课都会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慌，然后问自己，学到了什么？什么还不会？
抛却姥爷的病、赵湾的烦恼，高三本身就面临着许多问题，尤其是渴望通过高考改变一生命运的我们。
那段时间压力变得很大，身边的朋友都有同样的焦虑，互相交流只会添柴加火；哥哥姐姐因为都经过了这一阶段，因此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只当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考试，我当然可以理解，比如中考，我考前就将这件事看的重要异常，考完的当天下午便去逛街玩耍，恍如隔世；妈妈忙着姥爷的事，在省会医院里的日子只能通过电话说，然而很多次，电话那头的妈妈都没有“温度”，那些话语不再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好像需要妈妈在我的身边，真真正正地陪着我，我那些嚎啕大哭的夜晚，也多是妈妈不在的夜晚，我捧着手机，侧躺着，有时候眼泪都会不间断地流下来，染湿大片的床单，我从前也常常哭，但只是泪点低，泪水量并不大，只一点点，可那段时间，一旦开了闸，就收不回来了；至于爸爸，我总是担心他理解不了我的难受，他总是感到，一个学生，天职就是学习，家人学校社会为学生创造了那么多的优惠与便利，他们理应努力学习，有什么痛苦可言？
于是我将全部的压力都紧紧挤压在心底，实在装不下了，就踩几脚，哭几声，将那些不愉快紧紧锁住，留给周末追剧，以此排解我的忧愁，中间曾经试着“戒掉”电视剧，可是做不到，我一旦在假期放弃看剧，在接下来的一周就会烦躁异常，总觉得“亏欠”自己，我有点太心疼自己了，这就是我成不了大事的原因。可是我的确的确地没有那样雄伟的志向。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选择周六放假之后，留在教室或者图艺楼学习，写完作业再回家，回到家便开始疯狂追剧。我疯狂地刷杨紫的电视剧。
就是那个周六，我留在图艺楼学习，赵湾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作业写完了吗？”
“早着呢。刚写完两张数学小页，其他的刚开始。”我抬头看他，忧伤惆怅地叹口气，“我要加油了。”
赵湾久违地笑了，“加油呀。”
他也翻动纸页开始学习。
夏日天黑得很慢，时间好似一点一点地滴下来，日光怎么也消散不去。
“我回家啦。剩下的作业周日来早一点做。”我尽可能不出声地对赵湾说。
赵湾也开始收拾东西，“我送你一段吧。”
“不用了！天亮得很呢！”我背上书包、拎上杯子，“你路上慢点啊。”
甫出门，赵湾便追了上来，“我有话跟你说。我们路上说吧。”
“好呀。”刚写了大概两个小时作业，整个人都因突然从作业中脱离出来而变得舒展，“我们路上聊。”
“我和弟弟同父异母。”赵湾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啊？”
我没有想到这样“偶像剧”的情节能真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我的家庭虽说小打小闹不断，可大体和谐，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回应。
“我父母很早就分居了，他们只是不愿分割财产才没有离婚。”赵湾斟酌着词句，“我不想吓到你，所以一直不想告诉你。”
“不是不是。这点小事还是吓不到我，我只是有点想不到。”
“最可笑的是，我妈妈爱我爸爸。”赵湾用极其简练的言语勾勒出一幅图景，那些阴影与鲜明的色彩都需要在我的想象力填充完整，“爸爸却不这样。他找了更年轻漂亮，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生下了弟弟。”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周他将孩子带回家里，我看见他，那么温柔。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我从四岁起，他就开始给我立规矩，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从四岁起，他就开始罚我。可是那个小孩儿也四岁。即便是那个孩子耍脾气将碗筷摔碎一地，他也只是担心那个孩子受伤。如果是我呢？他早就将我手打肿了。”赵湾看着我，他目光里是愤慨与疑惑。
“姐姐，这不公平。”
他一字一句的六个字，那干净的疑惑突然击中了我的心，一滴泪水倏地滑落。
我该怎么回答他，我说“的确不公平，你这么好”吗？
“我从前就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小孩儿，可我没见过。”
“可你……不是说你很久没见过你爸爸了吗？”我想截住这个话头，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赵湾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哎。我以为我一五一十告诉你你会开心。”
他柔软的指肚给我擦掉眼泪，“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哭。可是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可怜他同情他。
太想哭了，以至于憋得胸口发闷。
“我不认他，他就不是我爸爸。”赵湾轻飘飘地说，语气里的轻松与言语真实含义成反比。
“他打你？”我声音有点抖。
“不是。”
赵湾突然蹲在我身前，我吓得退了几步，他闷声道，“鞋带。”
在他给我系鞋带的时候，我突然开口，“大人都是坏人，仗着我们的依赖欺负我们。”
赵湾站起来，“好啦。我们走吧。”
“不管打你的人是谁，还会有下一次吗？”
赵湾没有讲话。
我走上前抱了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男女之间的距离看得并没有其他人那么重。我们是朋友，不论是击掌、握手还是拥抱是自然而然的。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如果我可以帮你，我会陪着你。”
赵湾明显地抖了一下，他并没有想到我会抱他，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也并没有敢于将手同样的搭在我背上。
拍了拍他的背，我放开手往侧门走去。
赵湾在我身后小声而清晰地说——
“我也不知道妈妈还会不会受刺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