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的站起身子,一脸哀伤的看着他。
这样的周承,竟让我生出一种不认识他的错觉。曾几何时,我觉的离他很近,对他很了解,有他陪着很安心,可是现在的他让我陌生,让我疏离,让我不知所措。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像是跋山涉水,走过了他跟我之间的那八年之隔,走过了他对我默默无闻的一往情深,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
“方闻,说的是真的吗?”
他低头看着我,微蹙着眉,神情凄然,良久,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说:“楚楚,就从八年前毕业到现在,我认真踏实努力的一步一步去实现自己的每一个目标,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失败或误差,事实上,我也都做到了。可是,对你,我却始终都没有办法,你是我自始至终最重视的追寻目标,八年来寻而未果,八年后求而不得,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也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属,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你受伤害,可是我放不了手,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慢慢的渗到了骨子里,已经慢慢的养成了习惯,楚楚,你让我怎么办?”
终于听到这些话从周承嘴里说了出来,我这才仿佛从被暗无天日的海底被捞了出来,有种格外清醒的感觉。
我看着他,边退后着边说:“周承,对不起。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你太早了,我太迟了,我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最后看了一眼他穿着青绿色衬衫的样子,一如初见时的眉目清明,只是微微有些疲累,但仍然是沉稳的,和煦的,让人觉得温暖的,周承,如果你不是八年前就喜欢我,如果酒会的时候我们没有阴差阳错,是不是今天的结果就不会是这样呢。
我转过身,冲出了门外,这一路的奔跑,撞到了几个端着盘子的服务员,撞到了喝多了酒的客人,围巾跑丢了,头发也跑乱了,可是我却什么都顾不上,只想逃离这里。
如果是一场梦,就让我快点醒过来吧,大家还是好好的,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出了门,见涂茶茶跟孟裔都站在门口,涂茶茶转过头看了一眼我此时的样子眼神就再也没有挪开。
我的头发蓬松,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个疯子一样神情恍惚的站在那里。
外面的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无声无息。老旧的街道,昏黄的路灯此时竟也有了别样风情。
不远处的马路对面,方闻正站在雪地里,美媛蹲在地上埋着头。男人一身枣红的的外套帅气的像是舞台剧里的人物,女人一身蓝色的斗篷白色围巾显得娇小可人。
如果大家都不知道十分钟之前发生过什么,这样看去,竟是一幅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唯美镜头。
我不由自主的向他们走去,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睫毛上,衣服上,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我轻轻的一抬脚,整个人便能漂浮起来一般。
涂茶茶在身后叫我,我却仍然无动于衷,她走上前来伸手拉着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跟我说:“二姐,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你的手怎么冷的跟冰渣子似得,沈媛她没事,要不我们先回家,啊?”
我回过头对着她笑了笑,从她越来越难看的眼色里不难猜出,我一定是笑的比哭还难看,她站在铺天盖地雪地里美艳的更加晃眼,愁眉紧锁却也难掩风情,旁边的孟裔英姿倜傥,风貌无双,两个人站在一起,让人不得不叹服什么才是天生一对,不管命运怎么捉弄我们,可我们还是要幸福。
“我没事,就是过去看看她。”
我松开她的手,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跟孟裔,继续向对面走去。
一条马路不过是五十米宽,可我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一边心事重重,一边心如刀绞,眼看着就要走到头了,却突然被拐角转过来的强烈的灯光照的睁不开眼,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异常刺耳的划破了夜空,我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的刺痛,远远的听见了好几个声音都在同时喊我的名字,由远及近,由大变小,由惊恐到绝望,然后我眼前能看到的也就只剩下这片被灯光晕染的夜空,一片漫无边际的飘雪。
就在我觉得心脏马上要停止的时候,后背被别人用力一推,那股力量似乎像是蓄势已久拼尽全力,在我措手不及的时候,将我推倒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
随后是轰然的一声汽笛,几辆车同时刹车滑行声此起彼伏,异常刺耳。
我因穿着厚厚的棉衣,重重的摔倒之后倒也没觉得哪里受伤,只是额头撞到了停车线里停着的车身上,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不过即使是我不睁开眼,也能猜出这个世界现在一定是已经乱作一团。
涂茶茶提着裙子蹬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像是踩在梅花桩上一般,脚步凌乱变幻无穷的飞奔过来。
孟裔跟在她的身后蹙紧了眉头,一边伸手随时准备着扶上摇摇欲坠的她一把,一边满脸关切的往我这边张望。
方闻睁大了眼睛,怔愣的站在路边,盯着那辆滑行了数米远的宝马X6。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承已经从会所门口奔走过来,他连外套都没有穿,一身青绿色的衬衫站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癯,梦幻而又遥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像是这冰天雪地里的最后一抹星芒。
我挣扎了一下,想坐起身子,就在眼前渐渐清晰的那一刻,一双有力而又温暖的双手托起了我,他脸上的神情满是焦虑,看着我的眼睛充满了庆幸与欣喜的神色,我有些疲惫,便顺势倚靠在了他的怀里,好闻的松木香瞬间围拢了我,还有他敞开的风衣里,散发出来的温暖的热气。
大概只有在他的怀抱,我才会如此的安心与踏实,放松的想安然入梦。
我吃力的对着他笑了笑,每次最狼狈时候的样子总是被他尽收眼底,紧抓着他的衣袖像是受伤无助的小兽,委屈道:“李代铭,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有些心痛的看着我,环抱着我胳膊的手臂不由的紧了紧,额角的青筋隐隐凸起,缓缓的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才把我从地上抱起,在漫天的大雪中站的笔直。
我挪过头,见那辆白色的宝马X6在覆着一层薄雪的路面上,划出两道纵横交错的车辙,此时美媛正侧躺在雪地里,乌黑的头发顺着白皑皑的雪地一路蔓延,鲜血缓缓的从她的身体下渗出,染红了路面,染红了她身上蓝色的斗篷,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回过头,李代铭正一脸坚毅的看着我,仿佛想告诉我即使天地在这一刻坍塌,他不都会放下留我一人,我的意识一点点的消散,终于在翻天覆地汹涌而来的压抑中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在医院四处弥漫的消毒药水里,梦境翩迁而至。
我梦见自己躺在高中校区里碧草青青的山坡,时值春夏,满眼是随着柔风翻涌着的草色花影,灰白的蝴蝶飞飞停停,起起落落,像是精灵的舞者,抖不尽满翅膀的欢欣。
狗尾巴草骚着我的脸颊,脸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烫,闭上眼,满目红光似是万丈光芒。天是蓝的,树冠勾出的轮廓是绿的,涂茶茶就站在不远处,穿着牛仔裤帆布鞋,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眺望的姿态泄下一抹流光,看到这样的她我就知道,一定又是陆南出现在了方圆五百米的范围之内。旁边的丁美媛,一边懊恼的咬着树叶的叶柄,一边死命的揪着早已乱糟糟的麻花辫,她抓起一把草叶丢到我脸上,可怜兮兮道:“好牧,一会考试你就让我抄后面的大题好不好,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及格就好,不然爬山我爸定不同意我去的。”
那一年是什么时候,该是有八九年的光景了吧,那时候的我们,都还没有这么多的困扰,再没有能比考试名次更让我们痛苦纠结的事情。如果知道长大以后的我们,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当初还会不会对未来有那么多的憧憬。
有些事情,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那些过去的时光隐在了岁月的长河里,无声无息的悄然逝去,那些快乐的少年还是会在绿草如茵的操场玩闹,那些行色匆匆的男女,还是继续挣扎在工作和感情里隐忍或奋发。生活仍然在继续,只要我们一天不死。
我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涂茶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盹,一脸的浓妆还没洗去,身上裹着貂皮,腿上盖着孟裔的厚呢子外套。
她见我睁开了眼睛,忙坐直了身子大叫道:“姑奶奶,你是要吓死我,总算是醒了。”
我皱了皱眉说:“我不是好好的吗,既没死,也没残。美媛怎么样了,我记得是她把我推开了。”
“我真是被你吓死了,这个方闻也真是,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现在说,弄得鸡飞狗跳的。沈媛在隔壁躺着呢,刚从抢救室出来。”涂茶茶一脸懊恼道。
“她还好吗?”
涂茶茶替我掖了掖杯角,面带忧愁的点了点头说:“嗯,还好,不过腿断了。你们俩都是不要命了,我真是看不明白,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我懊恼的摇了摇头说:“我也没想到她会把我推开,我以为她会恨死我的。”
“她是恨死你了,不过美媛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让你出事。”涂茶茶若有所指的看着我,见我仍是一脸茫然,又叹了口气说:“因为周承那个时候出来了,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又不是猜不到。”
我仰躺在枕头上,反倒因为她的这句话让我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