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素意一家在去爷爷家的路上，上午的时候天气还是很晴朗的，可是到了下午却慢慢地收了天色，整个天空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透过车窗，一路以来，素意发现天空中的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多。云的颜色也越变越深，由淡淡的灰色渐渐转暗，变成乌蒙蒙的样子，累积的云层慢慢地向地面压下来。
程月河开着车在海边的公路上行驶着，季秋暮正在给我们讲着一个星期后去欧洲度假的行程，这时素意望了一眼窗外，问道，“妈妈，你看，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季秋暮抬头看了看窗外的云，笑着摸了摸素意的头，说：“那我们又可以堆雪人了。”
“恩，好啊，好啊，我们还可以打雪仗，哈哈，妈妈，我们两个人一组，一起打爸爸，好不好？”
程月河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那你们也是打不过我的啊！”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赢的，一定能赢的，你说是不是啊？”
素意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季秋暮的衣袖，二人看着素意撒娇的样子，笑了起来。
“素意以后就是个大姑娘了，在家里还可以，在外面的话可不能随意这样扯着妈妈的衣袖撒娇啦！”季秋暮宠溺地笑着说道。
“我不大，我不打嘛……”素意反而变本加厉地撒起娇来。
就在这个时候，素意忽然身体一歪，猛地撞到了季秋暮的身上，季秋暮也同时往车的一侧倒过去，身体重重得撞到了车门上，素意在猛烈的冲击下，不知所措，她朝前面望去，只见一辆卡车与她们的车逆行而过，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视线里，素意还没来的及反应眼前呈现的这个画面，她这一侧猛地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她和妈妈又朝她这边冲撞过来。
车子终于不动了，前盖冒着烟，不时地还有火星冒出来。
那之后的事情，素意记得就很模糊了，因为在这次冲撞之后，素意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血从整个脸上留下来，眼睛被血蒙住了，什么都是红色的，深深浅浅的红色变成了她的整个世界，一时间时间好像停止了，她好像感觉到身体还在摇晃着，但是这感觉又好像很遥远，好像摇晃的已经不是她的身体。
忽然那辆卡车，直直地朝车子冲过来。素意听到爸爸程月河的声音在耳边咆哮着，好像是让自己解开安全带，素意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这么大声地喊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但是她还是慢慢地用手摸索着安全带，她想按下去那个按钮，但是手上却没有力气，而且手上也滑滑的，但是她却一直都没有放弃，机械式地一遍又一遍得按着。
忽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使劲把按钮按开了，接着自己被拥入了怀抱。
“妈妈，妈妈……”素意想开口说话，确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就在她按开的那一瞬间，车子又猛地飞了出去，刹那之间，玻璃化成了片片钢刀，扎进素意一家的身体里，车子被撞击变形后，变成夹断他们身体的一个工具，在扭曲、压缩的空间里，一切都飞起来、碎玻璃、血滴、妈妈的头发，爸爸的领带，骨头的断裂声，鲜血不停地洒出来……素意透过深深浅浅的红色，看到一口鲜血从妈妈的嘴里喷出来，在车厢里先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快速地弥漫开来，其中好像有一部分落到了素意的脸上，季秋暮猛地紧紧地抱住素意，素意也想抱住妈妈，但是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她的，这身体一点都不听她的话，她只能透过这红色看着妈妈模糊的样子，这一瞬间，素意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妈妈的嘴角一直流着血，素意看着妈妈的嘴唇一动一动，但是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真想伸出手去摸摸妈妈的脸，把妈妈脸上被血黏住的发丝拨开，想把耳朵凑到妈妈的嘴边，听听妈妈到底说了什么。
素意的眼睛一下子睁的大大的，里面全是惊恐和无措，她朝妈妈看去，感觉妈妈朝自己笑了。。
车子像手指轻弹的一粒尘埃一般被撞了出去，飞向空中，素意知道路的一侧就是海边的悬崖，车子这样被撞飞，只能是掉到海里，没有第二条路的，她想再看一眼爸爸，却是不能够了，她想再看一眼妈妈却也是不能够了，血不停地从脸上流下来，她终于憋不住，嘴里的一口血还是喷了出来，她本不想把它喷出来，怕沾到爸爸妈妈身上，但是任她用尽浑身的力量，还是没能做到。
在一瞬间素意忽然释怀了，心里平静、温暖了起来。
可是就在车子要掠过悬崖的时候，妈妈忽然变得力大无穷，她撞开车门，把素意一把从怀里抛了出去，素意想透过模糊的视线想看清妈妈的手在哪里，她要抓住妈妈的手，但是却错过了，她要拉住车门，也错过了……
只是一瞬间，车子在素意的眼前划出了一道弧线，然后在素意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时候，车子从悬崖的峭壁坠落下去了、消失在了素意的视线里，素意之后听到“嘭”的一声，接着便是在风浪翻涌的声音。
素意的心静止了，仿佛呼吸也停了，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想随着车子的方向爬过去，但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手指和脚趾无力的蠕动着，缓慢地像活了八百年的虫子，素意真想拿石头一个个把他们敲烂，永生永世不愿再看到这样无用而丑陋的东西。
不知道是泪水和血水模糊了素意的眼睛，还是她压根就没有睁开眼睛，她不记得自己那个时候看到什么了，好像一切都是黑色，又好像一切都是白色，或者是一种别的什么颜色，总之没有了山、没有了海、没有了天、没有了一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素意的世界里只剩下两种声音，那就是心脏的跳动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让她觉得世界无非也就是有这两种声音，这两种声音就是这个世界，但是世界又是什么呢？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素意也不记得这是自己后来想象的，还是当时自己的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