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理想主义的情愫存在:因而有的人会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美好与向往,而有的人则只会觉得这种美好与向往只存在于某一事物当中——譬如足球;而也有相当的一部分人则觉得,这世上充斥着令自己感到痛苦与不安的人和事,因此,他们选择对这个世界怀有戒心、甚至恶意。
由于父亲工作的变动,时间一家不得不在女儿12岁这年,举家搬到几十公里外的市中心生活。
可父亲的工作究竟是做什么?这一点从来都没有人给过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公务员吧。”母亲想了半天,自觉应该没有比这个词更合适的说法了。
当然,这个形容,要加上一个“可透露范畴内”的限定语才比较准确。
虽说时间并不懂爸爸这个“公务员”具体的工作到底是什么,但她只记得一年又一年,父亲几乎没有什么节假日是能够陪在她身边;
而家里面似乎也并不富裕,妈妈隔三差五对着写着密密麻麻百、千、万数字的本本唉声叹气,这些场景都像当初参与过国足出线游行一般,清清楚楚地刻在时间幼小时的记忆之中;
虽然感觉自己的家真的很温馨,妈妈的也总是变着花样地为家里添置着各种物什,但时间还是觉得和自己作客过的很多同学、朋友家相比,自己家真的要小上很多;
或许在这个时刻,时间觉得自己头一次明白了一点“穷”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就是这份让爸爸几乎全年无休的“公务员”工作,不仅“夺”走了爸爸的陪伴,还没有让家里在其他物质条件上,获得过什么补偿……于是,“公务员”,就成了时间从小到大,最讨厌的职业。
不过,正所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时间内心对于“公务员”这个职业的反感,也在倒逼着她自己去不断探求这一个自己能够满意的真相。于是搬家前的某日,父亲难得周末休假在家,时间赶紧抓住宝贵的机会,缠着父亲问了几个自己憋在心中许久的“小问题”。
“爸爸。”时间站在客厅与卧室之间墙壁的拐角处,探出四分之三个小脑瓜,连试探都算不上地叫了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的父亲一声。
“咋啦闺女,啥事儿啊?”父亲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眯着眼面含笑意地问道。
“想问你两个问题。”时间依旧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动,继续问道。
“干嘛躲那后边……是很害羞的那种吗?”父亲揉了揉太阳穴,一侧眉头微皱着问道。
“不是。那我过去了爸爸。”时间说着,便踩着乖巧的小碎步走到父亲近旁。
“快过来坐着吧!”父亲招手道。
看着时间走路的方式平常不太一样,父亲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女儿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怀着好奇而又尊重的心情耐心等待着自己闺女的发问。
“爸爸,你的工作到底是做什么呀?”时间倒也没有吞吞吐吐,很直截了当地问道。
“公务员嘛,就是每天都在为大家服务啊。”见是这种司空见惯的问题,父亲倒也松了一口气,索性也把最后绷着的那一丝老父亲的矜持也放下了。
“可是,那样的话,应该叫‘服务员’才对呀。”时间摇着头。
“应该说,道理上确实很相似,但是他们有几个很明显的区别啊。”父亲简单想了下,如是回答道。
“你说嘛!”时间的表情,似乎有种只差找来纸笔现场记下般的渴望。
“服务员通常都只负责一家店、一个小地方的服务,而公务员要服务的人会比服务员多很多。”父亲试图从“为人服务”的广度上,来区分二者之间的关系。
“那‘公务员’也可以说是‘比较厉害的服务员’咯?”受限于自己的认知能力,时间只能试图用自己大概能懂的概念区域父亲所揭示的内容相挂钩。
“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公务员的‘公务’,是‘公共服务’的意思。往往指的是需要为别人而去做的事情,并不是从自己个人情感或者利益的出发点才去做的事情;但是呢,服务员其实刚好相反,他们的工作是以自己个人获得金钱利益做核心、尽可能地在职责范围内去满足别人的服务需要。就像后头公园里中的那些松树和柏树一样,虽然他们都是常青树,但是它们就是俩截然不同的品种。同样从根本上来说,公务员和服务员都会为人们提供服务,但是,公务员服务的根,在于对人民、对社会的责任;而服务员服务的根呢,主要在于自己所得到的经济回报。这两者之间并没有谁对谁错、谁更好谁很差劲儿之分,区别只是各自所扮演的角色和身份的不同。”父亲抽丝剥茧般的解答,让时间陷入了沉思。
“又被绕晕啦?”父亲重新拿起半边报纸,一边粗略地阅读着一件比一件荒诞的国际新闻,一边偷眼观察着时间后续可能的发问与反应。
“爸爸!”时间之前游离的目光重新恢复了神采,仿佛在刹那之间,便被从死的寂静赋予了生的灵性。
时间紧紧地抱住了一脸愕然的父亲,几乎用尽了她所认为的毕生气力。
“闺女,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别害怕,你跟爸说!”抱着怀里面的时间,父亲忽然想到了自己钱包里放着的那张小照片。
那是父女俩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张单独合影:照片里的时间还只有娃娃般大小,一件不算合身的黄色套头小衣服,刚好胜任了连衣裙的工作;父亲则坐着椅子,把时间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轻轻地托着时间的咯吱窝,一只手则轻轻地按住时间时不时乱蹬一下的两条小肉腿,好让拍出来的样子更优雅一些;最有趣的是,两人分别戴了一顶一模一样的白底黑沿渔夫帽,而幼儿款衣物那袖珍的尺寸,总会让人不断地发掘出对参与到新生命创造的赞叹与向往。
“爸爸,我没事。”时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你了。”
“那就好,那就好。去那边,到了新学校,有什么事儿觉得烦恼了,记得回来跟我和妈妈说。知道了吗?”父亲又叮嘱道。
“不好。”时间点着头,却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出了相反的答案。
而粗心的父亲则只注意到了时间的点头,并没能注意到她的“没有发声”。
“除非是我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时间在心里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