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伸出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甪里微面怀怒色递过的一叠银票放于眼前,瑰红嘴唇微张吹得一叠银票哗哗作响。云姬边吹边赞道:“啧啧,这声响是本护法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这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典型了吧。
我一阵哑然,几乎笑将出来,赶紧的低下头掩饰。眼尖的云姬一眼瞧见,魅然而笑,张口吐出一句话:“这位小哥想笑不妨笑出来,可别憋出什么病来,那云姬的罪过可就大了!”一言未了,甪里微早就送来一记眼刀,恶狠狠的挖向我。我飞快的瞥了一眼笑得好不得意的云姬,一时苦不堪言。
甪里微冷声道:“家奴造次,还请夙护法多担待点。”
云姬无谓的耸耸肩,将那一叠银票小心的放入袖中,笑道:“既然公子这般大方,云姬又怎能小家子气?妈妈哪……”云姬一声高喝,就听老鸨应着声进来了。我暗暗吃惊,方才这老鸨明明离开了,云姬着随意一喝,她就出现了,倒像是她一直就侯在门外似的。难道她中途又折了回来么?可是方才看她表情,明明就怕极了云姬,自是不会呆在门外听云姬讲话。这可就奇怪了!
就在我暗自思量时,云姬对着老鸨吩咐道:“妈妈去把咱们月红楼最好的酒菜端上来,今儿个云姬要好好伺候这位公子。”末了,又加上一句,“对了,再找几个唱曲儿的姑娘来。”
老鸨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哎,好叻,妈妈这就去办。”说着扭着身姿去了。
云姬这才对着甪里微一笑,眯着一双丹凤眼道:“公子里面请。”然后亲自打起帘子示意甪里微进去。甪里微也不推辞,大步迈开就进去了。云姬这才回头瞅着我,似笑非笑道:“这位小哥不进去伺候你家公子?”
“还不快进来。”甪里微不满的斥道。
这甪里微八成是吃了火药,故意与我为难,对我总没好脸色。即便如此,现在我有痛脚捏在她手里,我又能耐她何,当下只得忍气吞声的答道:“是。”低眉顺眼的迈进里面。
一阵香风拂来,满室玫瑰的暖暖香气,香的人昏昏沉沉。我甩了一下头,暗暗打量着这屋的构造。但见屋子当中便是一张极大的八仙桌,八仙桌后面是安着一张香艳的楠木古床。瑰红的幛幔热烈如火,床顶四周垂着流苏,床的当前两角顶各自挂着一个铃铛。床头方向摆放着一个铜铸的香炉,香炉上方丝丝烟雾袅袅而上,好似春蚕吐出的细丝般,旖旎而温暖。这暖暖的玫瑰香气显然是来自于这个香炉,熏人的紧。
甪里微潇洒的坐于八仙桌前,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云姬随后进来,瞧她这样,掩唇而笑,魅意丛生:“哟,公子发什么呆呢!有多少人想见我云姬一面我都不肯,如今公子能与云姬共处一室,倒是发起呆来。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不知怎样骂公子不知好歹呢。”云姬一番话说的可谓是大言不惭,自信之极,丝毫不见半点谦虚。
甪里微斜睨着她,似乎在嘲弄她顺杆子往上爬的本领非同一般。“哦?是吗?那真是不巧了,本公子最大的癖好就是喜欢暴殄天物。”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倒似积了八辈子的仇般。
云姬还待再说什么,老鸨却在外屋吆喝一声:“云老板,妈妈给你送好酒好菜来了。”接着,瑰红软帘被人挑起,老鸨笑成一朵菊花的皱纹脸出现在我们眼前。
老鸨顶着一张笑烂的脸,张罗着:“来,来,摆上。利索点……”但见几个梳着童髻的女孩子鱼贯而入,手里均是托着满满的菜盘子。几个女孩子手脚奇快的将酒菜摆好,行了一个礼便悄声的退了出去。
老鸨这才回身笑问:“云老板,妈妈这桌酒菜可好,可够脸面招待贵客?”我惊愕的看着不亚于宫廷御膳的酒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就弄了这么一大桌来,这速度、效率,令人咋舌呢。
云姬咯咯笑道:“妈妈做事,云姬还能不放心。妈妈找的唱曲儿姑娘呢?”云姬嘴里与老鸨说着话,眼睛却往帘子后张望着。
老鸨手帕一甩,笑道:“候着呢,姑娘们快进来。今日啊,你们有幸与云老板一起伺候客人,那可是几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分。”老鸨高声嚷嚷着,话音刚一落,三个女子依次而入,可谓是步步生莲!那婀娜的身段,精致的脸蛋儿,无不令人销魂动魄。
三位美人,一位怀抱琵琶,一位手执古琴,一位拿着玉箫。怀抱琵琶的美人走了出来,端的是柔如春水,曼妙喜人。裁剪得当的曳地纱裙,斜抱琵琶于怀,倒应了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琵琶美人施施然弯腰行了一个礼,声音柔的像微风拂过三月春水:“奴家李柔水见过云老板,见过公子。”
这可真是巧了,人如其名,倒是一位水一般的人儿。甪里微未作理会,云姬点点头,意思是知晓了。
紧接着,手执古筝的美人复又走了出来,尖尖的下巴,一双翦水秋瞳,泪光点点,如姣花照月。古筝美人挽着繁复的流云髻,右侧一缕青丝柔顺的垂下,颈间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古筝美人嫣然一笑,左颊一个浅显的酒窝,双手交叠放于腰侧,施礼道:“奴家刘飞儿见过云老板,见过公子。”
刘飞儿行完礼,回到自己方才站的位置,最后一位拿着玉箫的美人随之走出。玉箫美人一双桃花眼,灼灼其华,含着火热的光芒快速的飞扫了甪里微一眼。玉箫美人身体较之前两位稍微丰腴,鸭蛋儿脸型,鼻似悬胆,口如熟透的樱桃。玉箫美人效仿二人行礼道:“小女子叶衣见过云老板与公子。”
老鸨待叶衣回到原位之后,拍手笑道:“云老板可满意?”我觉得好笑,这老鸨口口声声只道云姬满不满意,似乎并未看见甪里微般。
云姬笑道:“我们月红楼的姑娘都是极好的,云姬固然满意,只是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言罢,笑看甪里微,等着她答话。甪里微不冷不热的掀掀眼皮,喉咙里轻恩了声算是回答。
老鸨一喜,欢声道:“那妈妈可走了,你们三人好好伺候公子。有一点差错,仔细你们的皮!”老鸨撂下一句狠话,复又朝着云姬嬉笑一回,才又扭着腰身离开。
云姬撩起裙子下摆,坐于甪里微身旁,向三个美人道:“李柔水先来为这位公子布菜,余下二人来一曲琴箫合奏吧。”
三个美人答了一个是,李柔水将琵琶轻放于旁,又向甪里微施了一个礼,才执起筷子布菜。刘飞儿和叶衣对视一眼,在屋里的演奏台坐定,唯一思索,刘飞儿首先拨动琴弦。琴声铮琮,哗哗漫过耳边。跟着箫声又起,配合的天衣无缝,让人胸臆间为之一荡。
云姬凤眼半睁,夹了一口菜入嘴,问道:“我这月红楼如何?”
甪里微看着为自己含羞布菜的李柔水,哼声道:“妓院能如何?”一句话出口,三个人同时变了脸色,正在演奏的琴箫合奏也微微一滞。李柔水俏脸发白,捏筷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着。这几位混迹于风月场所的女子怕是第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出身吧!
云姬仍旧谈笑风生,魅意不减:“妓院又怎样?这月红楼里的每一个女子比那些个表面一本正经,内心里龌龊的大家闺秀不知强了多少倍!就算是卖笑卖身,她们尚还知晓正大光明的招揽客人。哪像一些人尽会耍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几句大胆露骨的话,不止在这保守的古代觉得是骇人听闻,就算是搁在现代,也没人有勇气说出这番话来。而且里面含沙射影的骂意,甪里微显然是听出来了,不仅如此,甪里微更气的怕是云姬拿她与风月女子相比吧。更何况在云姬的眼中,甪里微明显还不如一个卖笑的妓女,着不能不让甪里微怒气冲天了。
但见甪里微当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云姬,本……”
甪里微一句话未完,云姬早已恢复魅然惑意,收起所有的利爪,笑道:“公子怎的发这么大的火?莫非是说到公子的痛处了?这就奇怪了,方才云姬说的是那些大家闺秀,似乎与公子没什关系吧?”云姬一脸疑惑,苦思不解的表情惟妙惟肖。“你看,你把李美人吓到了。”云姬瞟着被甪里微吓得筷子应声而落,兀自捡着的李柔水。
刘飞儿与叶衣也停下了演奏,惶惑紧张的看住甪里微,似乎吃惊不少。甪里微倒吸一口气,压下冲天的火气,冷声道:“本公子只是觉得你这番话太过惊世骇俗,有违常理罢了。”
云姬笑语盈盈的拍手:“好了,各位各司其位吧。咱们继续,别让这些小事扫了雅兴最打紧。这位小哥,你也吃些酒菜罢。”一转眼,云姬就将话头对准了我,我惊愕万分。不明白自己已经尽量让别人忽视了,为何还是找来话头?
甪里微淡声道:“一个奴才罢了,何劳云老板挂怀?”
云姬摇头不赞同的反驳:“公子此话差矣,天下苍生,同为万物之灵,何来贵贱之分?”这一番话更是惊世骇俗,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云姬来。
甪里微与三位美人更是不顾形象的瞪大了眼睛,一幅见鬼的模样。良久,甪里微才皱眉道:“谬论!”不过,声势明显降了不少。云姬也不作理会,也不去解释,自顾自的吃菜饮酒,宛如当甪里微为隐性人了。
甪里微忽的站起身来,硬着声音道:“本公子吃好了,就此告辞。”说着就要走,云姬却骤然伸出一只手,拦住甪里微去路。
“公子既然来我月红楼寻欢作乐,怎么就要走了?”
“本公子乐意!”甪里微衣袖一挥,拂开云姬之手。
云姬勾唇一笑:“那就恕不远送了。”
甪里微气愤难当的往外冲,才走一半又突然住脚,转头道:“转告那人,本公子在月临镇静候尊驾。如若不来,后果自负!小三,跟上!”
我呆若木鸡的跟上,却是因她最后那一句话。甪里微,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