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束看到“乔麦”两个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内心忐忑起来,百般犹豫下,还是接起电话,换上鞋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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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环境幽静,一如许多年前。
两旁的梧桐树好像又高了,叶子微微泛黄,随着风轻轻飘荡。
白束怀着忐忑的心,匆忙而来。
一路上的景色都没变,要不是新增的要求垃圾分类的三四个垃圾桶,明晃晃在她眼前闪过,她差点要因为这份熟悉感,深深陷入回忆里出不来。
转过一个弯,她在30幢楼前停下来,输入熟悉的大楼密码,门开了。
进去之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里面的装潢变了,从以前的纯白色调变成了略显陈旧的暗黄色。
她的视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一打量了一遍,然后进了电梯,按下“9”。
门两边贴着去年的春联,上联“一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十”。
上面的字迹不是她的,但这幅她当时胡乱瞎写的春联却是保留了那么多年。
大门正上方是一块明亮亮的金色门牌,上面三个大字“911”。
这也是她当年的手笔。
一切都保留完好。
白束的眼眶湿润了。
门把手在此时转动起来,门轻轻被推开。
一个穿着浅色针织衫,蓝色牛仔裤,挽着低马尾的人笔直地出现在眼前。
她的皮肤还是一样白,脸上红润润的,从来只是淡妆的她今天涂了个鲜艳的口红。
但她还是一样,给人干净舒适的感觉。
两人安静地站着,眼睛里都有泪水打转,神色复杂地看向对方。
“好久不见。”
白束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道。
“先进来吧。”
乔麦招呼她进来,给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整齐地摆到她面前。
白束解开鞋带,正要换鞋,眼神不自觉瞥到了旁边的一双男士拖鞋上,看着是穿了很久了,不像新买的。
她朝乔麦淡淡一笑,往客厅走去。
“想喝什么?”
“我不挑,有什么喝什么。”
她说完,乔麦会意,去厨房给她倒柠檬水。
白束进来,一种亲切感迎面扑来,这里是她跟乔麦毕业后一起合租的房子,有太多青春的回忆,有她过去生活的痕迹。
她走到阳台,看到窗台最左边摆着的多肉和仙人掌,浅浅一笑。
她在客厅绕了一圈,墙上的画、沙发、电视、茶几,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
“我去卧室看看?”她对着厨房的乔麦低声询问道。
“不用跟我生疏,你可以随便看。”乔麦冲她笑道。
白束点点头,朝卧室而去。
没想到连卧室的摆设和装饰也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左边那间是她住过的,里面她的毕业照片大大地挂在正中间,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如果记得没错,她离开时没把里面的书拿出来。
果然,书还在,还是原来的样子。
上面竟然没有积灰,想必乔麦一直有给她定期打扫。
床铺的被单换了,白束仔细看了看,枕头上有一根短短的头发,留有别人躺过的痕迹。
她略显疑惑,但想起门口的那双男士拖鞋,心里有了猜想。
“没变吧?”乔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嗯,原来你这么想我,一切都保留得这么好,我还以为我走了以后,你会改一下装潢,或者……离开这里,租一个更大的公寓。”
乔麦听到她的话时,只是一笑,但恍惚间白束似乎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和悲哀。
“这样也挺好的,这里有我们很多毕业以后的回忆,有很多生活的痕迹。”乔麦不紧不慢地说道,“去客厅坐会。”
“好。”
“你这四年去哪了?”
“在B市,找了工作。”
“怎么没跟我联系?”
白束愣了愣,说道:“四年前发生了江一辰的事,你知道,我要走,而且我不敢回来,也不敢跟你联系,我怕从你这里知道关于他的消息,我会忍不住又去想他。我离开这,当时就想着要割舍干净。”
但是她还是想他了,四年里的每一天都在想。
乔麦认真地听她解释,神色忽然有些怪异,说道:“那怎么……又回来了?”
“说来话长吧。”白束一五一十把在B市发生的事都一一说给她听。
“孩子?”乔麦瞪大了双眼,惊讶道。
“嗯。”白束点点头。
“那他是……”
白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乔麦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八卦,脸上的惊讶足足留存了三十秒,然后又划过一丝希望和期盼。
“那……”
白束不想在哪都要提到江一辰,转移话题道:“说说你吧,四年里过得怎么样?”
“你走以后我在工作上犯了错,辞职后不知道干什么,淑媛帮我介绍到了她叔叔公司里,现在待遇还算不错。我攥了点小钱,把这间房子买下来了。”
“简淑媛?”白束诧异道。
“嗯,我们毕竟都是大学室友,她对我一直不错,没有因为你的事对我有偏见。”乔麦说起简淑媛,语气里很是维护。
白束一直明白,就算她跟简淑媛深仇大恨,也不能强迫乔麦一定要站在哪个阵线上,两边都是她在大学很好的朋友。
“这里又破又偏,离你上班的地方应该很远,你怎么花钱买下来了,怎么不买个更好的?”白束知道她一向是恋旧的人,没想到会这么恋旧。
乔麦略微犹豫了一会,浅笑道:“住着住着习惯了,我不想换。”
“也挺好的。”白束表示理解和赞许,把目光放到门口那双男士拖鞋上,调侃道,“交男朋友了?”
女生在一起就是聊不完的八卦。
乔麦顺着她的眼神,搜索到了那双男士拖鞋,起身不好意思地把它放进了鞋柜里,说道:“着急没放好。”
“不用藏着掖着,你们发展到哪了?我认识吗?不会是大学追你的小张吧?貌似发展得不错,他现在跟你住一起?还是偶尔留宿?”
乔麦听着她一连串的发问,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你还是没变。”
“你不也一样恋旧,连门上的春联都懒的想个新的,这么想我?”白束无意调侃道。
乔麦脸上的笑意深了深,略显刻意和僵硬,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的,就没换。”
“我问的你不透露一点?”白束穷追不舍。
“你认识的,他只是偶尔留宿。”
“真是小张?”
“不是。”乔麦摇摇头。
“我认识?你以前公司的同事?”
“不是。”
“以前的朋友?”
“不是。”
“有意向让我给你把把关吗?”
“暂时没有。”
连续四个否定的回答,白束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乔麦在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不愿透露太多,她不会强人所难,便不再追问下去,心里默默祝福。
毕竟这个傻女孩,以前只想着学习,有暗恋的人也总是畏畏缩缩,不敢接近不敢表白。
现在她应该狠狠地祝福她。
白束反复打量了她一遍,有些欣慰地淡淡一笑。
乔麦注意到了,对于她的怪异行为,好笑道:“怎么了?”
“我本来是害怕来见你的,来见你,我跟过去就又多了一些羁绊,没想到没我想的那么不好。”
“你……还走吗?”乔麦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她似乎装作很不在意,其实正聚精会神地在等待她的回答。
“走,我不会留太久的,他在这。”
乔麦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是谁,也知道她语气里的沉重,她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说道:“放宽心。今天中午我做饭,在家好好吃一顿,不提那些事了。”
“好,很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白束又是一笑。
今天是她来B市最轻松最开心最放松的一天,有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人。
她来了这个四年都不敢提及的地方,见了这个四年不敢联系的人,心头一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好像慢慢落了下来。
恐惧真的只是自己的臆想,自己认为它多大它就能多大。
她一直不敢面对的这座载满回忆的城市,这座她跟江一辰注定分离的城市,这座有她很多不想见的人的城市,在另一方面,给了她无比熟悉的亲切感和温暖。
但是,她还是要选择离去。
为了避开那些潜藏的随时会爆发的巨大悲伤。
离别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