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温庭筠终于回到了长安,鱼幼薇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两年的沉寂,在幼薇心里其实就是酝酿,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想念他。见到温庭筠的一瞬间,幼薇把这两年里所有的对他的怨和恨统统都忘掉了,见到他就好,她幸福地笑了,欢天喜地起来,眼睛再也离不开他。
两年不见,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个人竟然沉默了,为了打开尴尬的局面,两个人又同时说话了,说出了相同的话:“你还好吗?”
两个人对视一下,笑了起来,温庭筠马上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因为他不敢直视幼薇火辣辣的眼睛。
彼此有心事,都不敢造次,两个聪明人绕开了敏感的话题,恢复了正常的师生关系,这样反倒轻松了。
温庭筠提议出去走走,鱼幼薇欣然同意。
城南风光秀丽,不知不觉中,两个人来到了崇贞观,只见一群新科进士正在争先恐后往观壁上题诗留名,好不热闹,刚刚金榜题名的幸运儿,个个豪情满怀,字里行间壮志凌云。幼薇默默地在一旁,看过他们的诗词,叹了一口气,悄悄地留下一首七绝:
“云峰满月放春晴,
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
举头空羡榜中名。”
鱼幼薇恨自己生为女儿身,空有满腹才情,却无法与男子一争长短。同时她也恨自己生为女儿身,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温庭筠不知道她叹气的原因,以为她看不惯那些争抢的人,看她题好了,就带她走了。
温庭筠如此体贴入微,怎么又对幼薇那么无情呢?
说来话长,温庭筠不是无情,是冷静,他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可以说他的一生都是凭天由命的活着,如此年纪还一事无成,虽然有广博的文学造诣,名声显赫,但是终究不能当饭吃、当钱花,他在物质方面不能提供给幼薇锦衣玉食,只能有限的帮帮她,他认为以她的容貌和才情应该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他不想让她跟着他一起过平庸的清苦日子;他有家室,但是这不是他拒绝她的理由,以他的名声,妻妾成群还不是正常的事情?但是遇见幼薇以后,温庭筠就想一心一意的对待她一个人好,可惜他们相遇的太晚了——既然给不了她全部的爱,那就把机会留给别人吧!
两年里,幼薇的每一封来信,都是温庭筠的宝贝,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放下,见字如见人,清新隽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如同那个让人铭记于心的小女子,看着就让他的心醉了。
温庭筠最懂鱼幼薇,他知道她现在的落寞和伤感——辗转反侧思流年,一颦一笑一嫣然,而今欢颜付流水,心中沧桑已千年——她一定认为他是无情的。怨也好,恨也罢,他固执地认为他是为了她好。他也写下了诗,《早秋山居》:
“山近觉寒早,草堂霜气晴。
树凋窗有日,池满水无声。
果落见猿过,叶干闻鹿行。
素琴机虑静,空伴夜泉清。”
一想到鱼幼薇,温庭筠就会思绪万千,写下这首诗他没有寄出去,因为他不敢让她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怕藕断丝连更伤害她,与其给她希望,不如让她彻底绝望,他狠下心来不去理她。以爱的名义拒绝心爱的人,可能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冷笑话吧!
再次听到熟悉的敲门声,幼薇满怀欣喜地打开门,却见到了两个人——温庭筠和一个陌生的公子,陌生的公子很帅气,从见到幼薇开始,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鱼幼薇敏感地意识到来者不善。
大家见过面,分宾主落座,闲聊了一会儿,温庭筠把鱼幼薇叫到外面。
温庭筠微笑着看着鱼幼薇,对她说明真实来意:“李公子喜欢上你了,他是才子,你是佳人,你看可好?”
幼薇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温庭筠会这样对待她,满心的爱却换来了如此结果,她无比愤怒地问:“你看可好?”
温庭筠是有备而来,仍然微笑着说:“我看挺好!李公子是来自江陵的名门之后,这次赴京就是为了出任左补阙官职,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你和他在一起,好日子就来了。”
幼薇不稀罕什么名门之后、什么功成名就,她的心里只有温庭筠!而这个叫温庭筠的男人却要让她嫁给别人,她欲哭无泪,心里面是怎样的悲凉啊!
看幼薇久久不语,温庭筠又说:“李公子是个解风情之人,他是因为你的才情喜欢上你的。前几日,你在崇贞观的题诗他看到了,他对那首诗赞不绝口!昨日,李公子来到了我家中做客,正巧又看到了你的一首诗: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侍夜,闺中含情脉脉。
芙蓉花下鱼戏,带来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他很欣赏这道诗,读懂了你的心思。我说你是我的弟子,李公子对你很有意思,我看你们金童玉女的……”
幼薇打断了温庭筠的话:“我的诗是写给你的,我爱的人是你,你不知道吗?”
鱼幼薇想最后一搏,她猛地走上前,拉住温庭筠的手,把他带到院子里,两个人站在柳树下,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目不转睛地说道:“飞卿,你看这院子里的三棵柳树,是你走的那年我种下的,我给它们取名为‘温’‘庭’‘筠’。为什么种柳树,就是想留住你,我对你一片深情,你为什么如此对待我?为什么?为什么?”
温庭筠看了看三棵柳树,它们在微风中郁郁寡欢地动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像极了现在的他,他的心抽搐的疼了一下,更不敢直视幼薇咄咄逼人的眼睛。
温庭筠仍然微笑着说:“幼薇不小了,该嫁人了,为师的可替你好好把关呢,你也不能总开玩笑了!”
幼薇的眼泪奔涌而出,她现在才知道她对他一心一意的爱,对他而言就是开玩笑,心如死灰!
幼薇突然格格格格地笑了,眉毛一挑,咬紧牙关,从牙缝里面挤出了话,狠狠地对他说:“师父所言极是,弟子的终身大事如此劳烦师父,弟子真是感恩不尽呢!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师父美意!”幼薇说话的时候,眼泪依然没有断,几乎是哽咽着。
温庭筠强作欢颜,言不由衷地说道:“这就对了!”
事情就这样的定了下来。
长安的三月,繁花如锦,一乘花轿把盛妆艳饰的鱼幼薇,迎进了李亿为她在林亭置下的一栋精细别墅中。
上轿前,花容月貌的鱼幼薇停在温庭筠眼前,她还幻想着他能说出他后悔让她嫁人之类的话,可是他始终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她闭上了眼睛,对他彻底绝望了,转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仰望天空,止住了快要决堤的泪水,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
看着心爱的人奔着幸福出发了——轿子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温庭筠心碎肠断,原来放手爱情的那个人更痛苦。他离开了长安,离开了这个让他触景伤怀的地方,从此心无挂牵,飘零蓬断。
鱼幼薇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