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川拿到章一含递给他的纸条,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这两个锤子也来西安了,幸事!幸事!”
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两个一脸懵逼的小姑娘:“你们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章一含一边惊叹“弥勒佛”事前判断的神准,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杜平川:“八路军大哥,其实,其实我们也不认识那两个英雄,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在火车上偶然碰到的。”
然后详细讲述了刘向晖和邱云峰如何帮她们摆脱国民党散兵的纠缠,以及帮助生病的白若冰,让她们这一对弱女子得以安全抵达目的地的经过。
杜平川边听他们讲述边点头道:“嗯,像他们的做派。不过,几年不见,这两个愣头青变稳重了,就乱兵那点事,搁他们以前在军校的脾气,早把那几个流氓无赖放倒了。这次处理得好,有理,有据,有节!不错,值得表扬!”
章一含和白若冰巴巴地望着杜平川大发感慨,好容易等他住了嘴,章一含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八路军大哥,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找你没找错,你能帮助我们去延安,对吧?”
杜平川爽快地一挥手:“那是当然!现在社会上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投身去延安的,大都经过我们八办的协调再转道去延安。因为我们对有些人的底细还是需要排查的。这样既能保护那些年轻人的安全,也能防止坏人混入延安。像你们两个,一看就是刚走出校门的学生,我们更得要保护你们的安全。”
“哇塞,八路大哥,你说我们俩何德何能,一路上净遇见好人了,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看来,我们出门看黄历还是对的!”章一含见杜平川如此爽快,当下心就放肚子里了。末了还不忘口吐莲花地恭维了他一番。
杜平川似乎很享受章一含的花样恭维,兴致勃勃地望着满口小白牙,舌灿若莲花的精明小姑娘,一丝喜爱爬上了脸颊:“小妹妹,以后不要再叫我八路大哥,我叫杜平川,你们可以叫我杜大哥或直接叫名字都可以。再说,你们又是我老同学介绍过来的,帮助你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章一含和白若冰在下火车前洗净了脸,拿掉了伪装,恢复了原来小姑娘的面貌。她们略显娇俏的江南小女人模样在粗犷的西北人群里显得更加纤弱柔顺。让本来就怀着浓浓江南情结的杜平川增添了几分亲近感。
“你们好像不是北方人吧?是江南人?”杜平川试探着问。
“是呀,我们是苏州人,太湖边上的。”心直口快的章一含答道。
“哦,那太巧了,咱们还是老乡呢,我老家也是苏州的,也在太湖边上。”杜平川饶有兴致地望着两个小姑娘,又平添了几分亲近感,“我老家在连城,离太湖只有二三十里路,可是地道的太湖人呢”。
“哦?”章一含惊得睁大了眼睛。连城和白若冰的老家边镇同在太湖东岸,和她的老家蓝堤隔湖相望,乘船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三个地方很神奇地隔湖形成一个三足鼎立的等腰三角形形状。而且最重要的是,连城是章一含闻之色变的一个地方,她老爹强迫她嫁的那个中年鳏夫,据说就是家在连城的首富,叫杜仲年。
所以一听说杜平川也在连城,章一含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但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百家姓里七王八赵十二李,各各都不相同;即使是一家姓氏,出了五服也是路人甲乙。很多同名同姓的人彼此不相识,更何况只是姓氏相同的两个人呢?再说,连城方圆几里地,大部分都是姓杜的人家,此杜和彼杜有关系的概率太小。自己闻“杜”惊心,未免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了。
杜平川对章一含的吃惊不解其意,刚要细问,背后有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人喊话给他:“杜副主任,天津来的那几个学生,主任让安排到安吴青训班去训练几天,还指名让你亲自去办这个事。详细培训计划在人事科吴科长那儿。”
“好的,我马上过去。”杜平川回头应一声,等年轻军人走远,又扭过头来对章一含和白若冰解释道:“你们看,投奔延安的人太多,怕坏人趁机混进来捣乱,所以我们要认真甄别每一个人。有可靠介绍人的,可以直接留下,然后分批安排去延安;没有介绍人的,或介绍人的资历不够的,一般都会暂时安排到泾阳安吴青训班去,边训练边接受组织审查,审查过关以后才可以安排去延安。”
章一含和白若冰对视一眼,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那,那我们俩也会被隔离审查吗?”章一含结结巴巴地问道。
杜平川想了一下,回答说:“按说我那两个老同学算是你们的介绍人,不过你们之间互相也不是很熟悉,所以他们也算不上正经八百的介绍人。不过我可以把你们的情况向上面汇报一下,看领导的意见如何,我再通知你们具体安排情况。”
见两个女孩面露难色,杜平川忙安慰道:“不过等待的这几天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为你们安排食宿,一旦审查过了,马上安排你们去延安。”
两个女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如果没人安排食宿,人生地不熟的,她们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章一含和白若冰被安排进了和八办一路之隔的宿舍楼里住下来。这座宿舍楼原本是一家商户的门面房,被八办高价租下来,做了留守青年们的暂住之所。
负责给她们安排住宿的是一个年轻的小战士,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穿一身不太合身的洗的有些发白的灰军装,肥大的上衣用腰带紧紧地束在腰间,腿上打着长长的绑腿。
小战士麻溜地帮两个姑娘放好行李,收拾好房间,连凉水热水都提好了。
搭不上手的白若冰和章一含,只好站在一边,满含感激和羞愧地看着小战士忙活。
“八路军同志,你们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我们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眼看小战士忙活得满头大汗,自己却插不上手,白若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可不是嘛,怪不得外头都说八路军是老百姓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这种亲民爱民的作风确实是刮民党的军队无法比拟的。”章一含也由衷地赞叹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只是道听途说,今天亲眼所见,对八路军的军纪作风真是一个大写的‘服’字!看来我们去延安还真是来对了。”
小战士忙活得满头大汗,听到两个姑娘夸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位大姐,你们甭夸我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八路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要爱护和帮助老百姓的。你们以后到了延安就知道了。”
“看你年龄不大,可看你干活的麻溜劲,你应该不是新兵吧?”章一含从行李包里拿出几块上海奶糖,递给有些羞赧的小战士。
小战士不要。
章一含就剥了一块强塞进他的嘴里。
小战士脸都红了,糖含在嘴里,吃也不是,吐也不是:“这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违反什么纪律,又不是你要的,是我们主动给的。”章一含被小战士的滑稽样逗笑了:“看样子,你和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年纪差不多大小,可人家现在每天都要管他妈要一块钱买糖吃呢。”
“我可不小了,我今年快十八岁了,军龄都三年了,在我们这儿不算新兵了。”小战士认真地纠正章一含的话。
一听说小战士这么小就参军了,白若冰很奇怪地问道:“你那么小的年纪干嘛不在家读书?年龄再大点了以后当兵不好吗?”
“我们家里穷,根本上不起学。我爹和我哥都去当兵了,当的都是国民党的兵,好几年没回过家了。我妈带着我和妹妹两个要饭。前年八路军路过我们村里,我妈就让我跟大部队走了。再后来,杜副主任到我们部队来招人,他又把我带到八办来了。”小战士认真地解释道。
白若冰和章一含一阵唏嘘。对于她们这种出身优渥的孩子来说,生活总有她们想象不到的样子。
小战士对此倒心无芥蒂。他不知道别人眼里的好日子什么样,生活于他而言,只要每天都比以前好一点,他就知足了。
望着两张写满善良和养尊处优的脸庞,小战士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望着她们:“你们是不是和杜副主任认识呀?他临出门还一再嘱咐我们,千万要照顾好你们,说你们两个年纪小,胆子小,没出过远门……反正说了一大堆;还说,如果照顾得你们好,他回来给我们买大秦川肉夹馍吃。大秦川肉夹馍在这一块地上可有名了,我还从来没吃过呢。嘻嘻,杜副主任平时可是个严肃的人,从没见他对哪个女的这样花血本上心过!”
小战士狡黠地望望两位年轻姑娘:“杜副主任可是我们这儿的钻石王老五。虽然我不知道‘钻石王老五’是什么意思,但我们科里好多人都这样叫他。还有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不过杜副主任都看不上,说是缘分不到。连我们主任都拿他没办法,说他可能心里藏着人呢。现在见他对你们这么好,我们都猜测,以为你们中的哪一位是他女朋友呢。”
章一含和白若冰脸都红了。
心直口快的章一含忙解释道:“小八路同志,你们都误会了,我们和你们杜副主任只是老乡关系,再加上我们的介绍人和杜副主任是军校同学,所以他才对我们这么友好吧。不过杜大哥也确实是个好人,看样子他应该对谁都不错吧?不会只单单对我们好。”
“哦,那、那对不起了,不该胡乱猜测你们。”小战士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们收拾一下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叫马立鸣,在八办总务科工作。”
临出门,马立鸣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细心的白若冰看到了,问道:“怎么了,有话你就说。”
忙着收拾东西的章一含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那个,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我说了你们别生气啊。我们杜副主任很可能看上你们中的哪一个人了。”
说到这儿,马立鸣又急赤白脸地辩解道:“不过,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主任说的。我们主任说,杜副主任能对哪个女孩动心挺不容易的,如果你们谁要是能看中他,我们主任可以帮你们做红娘。杜副主任可是个大好人,心眼好,又有文化,我们都可喜欢他呢。将来谁嫁给他谁有福气!可惜我不是个女的,不然我就嫁给他。”
白若冰和章一含相视苦笑了一下。
章一含望望面有期待的马立鸣,又看看面若桃花的白若冰,坏笑一声,计上心来,调侃道:“若冰,你对杜副主任有意思吗?你那么漂亮,说不定杜大哥看上你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白若冰不悦地白了章一含一眼:“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们刚刚认识杜大哥,能有什么意思?总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吧?咱们出来干什么来了?抛绣球选对象哪?”
章一含最害怕白若冰认真的样子,见她对这事开不得玩笑,就掉过头去对马立鸣说:“你看,我们俩还是学生,现在谁都不想找对象,所以我们和杜大哥没有缘分,也没有福气嫁给他。你回去给你们主任说,别在我们身上费心了,我俩都配不上杜大哥,杜大哥以后一定会遇上更好的女孩子。”
送走马立鸣,关上房门,似乎把一切世俗喧嚣和烦恼都关在了门外。两个女孩仰面倒在各自床上,长长的出了口气。离家这几天的紧张、无助和劳累,此刻全都宣泄出来,离肉身而去。
两人感到了久别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