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漆黑一片,似墨汁晕染,天际有云雾密布,似鬼降人间。
姬夏向着东边看去,黑潮之上人头攒动,哭笑声似坠地婴儿。
“这些个鬼物,都是鬼母所生?”
老渔翁不答话,只闭目凝神,天将降雨,不过他的青箬笠被丢在了身后,还未捡起。
姬夏轻哼一声,不肯求人,气得拍了拍肩上打盹的木魁。
……
“阿弥陀佛。”
李仲悬在海面上,口念往生咒,意欲度化一海之鬼。
他口吐莲花,莲花入海,其上有沙弥盘坐,合掌诵经。
于是乎,有鬼母御千百鬼,逐浪而来,有修禅人携百来僧,逆流而去。
“道友远道而来,意欲作甚?”
大佛莲上坐,禅光海上生。
李仲从怀中取出须弥山庙里的香炉,取一捧炉灰洒下,顿时此一方水域墨散水清,百鬼消融。
鬼母似鬼非鬼,虎头龙足,蟒眉蛟目,只一张嘴,竟是将身侧的鬼物吞下。
“饿了,饿了。”
墨云黑雾将鬼母的身躯遮掩,余下的小鬼瞧见鬼母进食,纷纷哭喊着向青莲所在的方向游来。
“饿了,饿了。”
鬼母赶着千百鬼,似是灵智未启,只顾着张口进食,没有搭理李仲的话。
“何为佛,渡己渡人渡一切苦厄。”
修禅人面色如常,纵是来者是长生之上的鬼物,也是云淡风轻。
海上多怪事,步步生险。长眠万载的鸟虫鱼兽,长生不死的魑魅魍魉,遇上了都不稀奇。
传言,归墟有仙山,其上有仙人,一梦千百载,一闭关就是万年。
然而,有仙山遇险,沉底渤海,仙人永逝,仙兽随主赴黄泉。
有逝仙亡魂不肯离去,就在东海之上四处漂泊。而其座下仙兽,也就成了似鬼母这类的长生鬼物。
佛言似钟,那些人首小鬼听不得佛言,近上前来,都是目渗黑血,口鼻化青烟。
佛门善超度,历来都是鬼物的克星。李仲虽入天门不过半日,但暂且应付鬼母也不是什么难事。
青莲之后,大佛垂目。
此乃异象,佛前一株莲。
“佛言,花开。”
乍时,青莲盛放,莲瓣脱落莲台,遇水而高举,似一堵佛墙,将东边的千百小鬼阻于墙外。
小鬼后有鬼母张嘴追赶,前有佛墙如山阻路,无奈之下,只得以头撞墙,却是化作青烟,只余一滩墨水染在佛墙之上。
“罪过,罪过。”
千百只小鬼并不算多,半炷香过后就尽数消散,墨水未能将佛墙完全晕染,金光普照之下,鬼母藏身在云雾间,其声似象鸣,似狼嚎。
“饱了,饱了。”
鬼母一张虎口,竟是从口中吐出千百小鬼,小鬼们借着云雾攀上了佛墙。
这些小鬼与先前的不同,有手有足,面目狰狞,其爪能破佛砖。
不过,李仲也察觉到,在吐出这些小鬼之后,鬼母周身的墨云黑雾顿时浅薄了许多,想来是损了元气。
佛墙如山,可山有顶,小鬼们将爪嵌入佛砖,步步攀登,就要借此越过佛墙。
李仲漠视着这一切,不露悲喜,又洒下一捧炉灰。
须弥山上的香火很是不俗,西漠百姓若是被鬼上了身,只需将香灰就水喝下,就能驱鬼除邪。
佛墙上浇了一层炉灰,霎时间有业火四起,将小鬼焚作虚无。
然而,业火于先前那一滩黑水竟是无用,火势愈演愈烈,漫上整一面佛墙。
就在此时,鬼母虎头撞山,龙足踏墙。
佛墙轰然倒塌,熊熊业火在黑潮之上燃起,水火相接,谁也不肯退让。
姬夏在高台上瞧去,只见得火焚青莲,大佛困于红狱,修禅人立足莲上,身前是一虎头龙足的怪物,正举足踏下。
若是论术法,佛门不逊仙门,可若是论肉身气力,除了那些修得金身的铜人罗汉,其余佛门僧徒并不出众。
师兄曾言,他在洗尘境之时,练的是佛门的金钟罩、铁布衫,姬夏不懂体术,也就难以决断其品阶。不过即便是佛门上乘的体术,在鸟兽虫鱼这等种族面前,怕也是难占上风。
毕竟,鸟兽虫鱼灵智低下,术法是其短,可气力却是其长。
“老祖宗,我给你一颗道果,你能去助师兄一臂之力吗?”
姬夏将怀里的道果取出,递给身侧的老渔翁。先前老人曾言,二十载之后家中有劫难,又问自己是姬家还是大周之人。
显然,再加上其眉目同三祖爷爷有些神似,大抵是姬家的某位先祖。
“小子姬夏,生于洛水岐山,家父姬玄卿,家母夏轻衣。”
老渔翁抚须浅笑,睁眼瞧着少年,问道:“姬玄卿的孩子,老朽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老祖宗,先不谈这些,当下应先将那鬼母赶走才是。”
姬夏言辞急切,师兄对他有大恩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还有何面目西去须弥,拜见师尊。
“不急不急。”老渔翁仰面观天,见黑云未散,又添雷鸣电闪,言道,“你这位师兄可是道鸣一十二日的人物,区区鬼母可奈何不了他。”
老人接过佛果,其上有“卍”字符文流转,千百道痕成阵,刻于果上。
“有心了。”老人摸了摸姬夏的脑袋,咧嘴而笑,却是将道果递还给了少年,“老朽于数百年前离家,四处寻觅延寿之法,却不想在东海遇见到了你,也算是你我有缘。”
“二百年前,你的父亲寻到老朽,赠与我道果,延寿两百载。今日,我阳寿将尽,又遇上了他的孩子,手捧道果,劝我延寿。老朽为家族尚能不顾颜面,可却不能夺了后人的仙缘。”
老渔翁悠悠一叹,言道:“老朽欠你们一家够多的了,不想再亏欠你了。你观衍道、见天门,道途无量,若是再食此佛果,日后大有可能超越你的父亲,这可比给老朽延寿的用处大多了。”
姬夏本来还对老人身份有所疑虑,听闻这一番话也就彻底放下了戒心。
“老祖宗,您错了。您为姬家殚精竭虑,阳寿将近尚不能安乐天年,此乃儿孙之过也。今日小子若是食下此果,又怎能对得住本心,入得了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