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月过去。
姬夏白日里修习儒术,夜里观星衍阵,打坐诵经,难得安定了一段时日。
不过,岐山危在旦夕,他身子偏安一隅,心却难以宁定。
所以,他选择了离去。
西城门前,一众草庐学子躬身作揖,送别二先生。
姬夏对着颜幸、季路二人跪拜磕头。
“老师,学生走了。”
颜幸怅然一叹,从袖里摸出一条墨玉锦带,为姬夏束发。
“无需二十载,我定入天门来寻你。”
姬夏低声“嗯”了一句,提袖拭泪,起身上马。
六百余听泉骑列阵于前,人马皆是清一色的碧蓝铁甲。
经过两个月的训练,百余舟上客算是融入了玄甲骑的队伍,军势初生,不可小觑。
“王易,李寺。”姬夏唤了两人的名字。
“属下在!”有两个蓄须大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低头抱拳。
“你二人留于此地,替我看管禹水商盟的店铺,我再给你们黄金百两,去雇些人手,每月捉三五十斤鱼虾野味,买一坛陈酒,送去大渔村。”
二人相视一眼,面带愧色。
“公子。”他们似是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
“就这样吧。”姬夏丢下一个大红钱袋,挥鞭策马,浅笑道:“二十年后,儿女成双,再来岐山寻我。”
王易、李寺二人额头贴地,闻言竟是泪流不止,大喝道:“喏!”
姬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来到了一众听泉骑的前头,将悬在腰间的君正剑取出。
“此行奔波,赴太子之宴,请君共饮西凤酒。”
六百余人齐声喝道:“喏!”
“自古从来都是难相见、易相别。又有谁知,别君去兮何时还?”姬夏双腿一夹马腹,白马长嘶,逐日而去。
六百余听泉骑一勒缰绳,紧随其后。
恍惚间,似是有龙吟之音传来。
姬夏知道,这是长平城的龙脉在提醒自己切莫忘了二人的约定。
……
待到不见人马之时,王易、李寺仍是长跪不起,久久不肯抬头。
这一日夜里,长平城的百姓尽皆不能入梦,只因有两个憨汉雇了满城的唱戏班子,闹了一整夜。
第二日,依旧是锣鼓喧天。
有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是二人在昨夜娶了青烟阁的女子。
风尘之人出阁,不能在白日,这是青烟阁的规矩。
……
大商的世道并不安平,为了防止山贼劫掠,城与城之间都修筑了驿站官道。
姬夏等人走的就是某一条官道。
“公子,今日过后,王易、李寺二人可就成了你的死士了。”听泉骑首领之一的王青来到了姬夏身边,颇为恭敬地微微低头。
“我不想有人因我而死,所以,不要再提死士二字。”姬夏从怀里摸出一卷黄皮书,喟叹道,“昔日在东海,我答应过他们,会替他们完成生平憾事。”
他翻开书卷,在最后一页寻到了王易、李寺二人的名字。
“王易,洗尘第六境,曾是长平城贩肉之徒,憾不能为心爱之人赎身。”
“李寺,洗尘第五境,曾是长平城酿酒之徒,憾不能为心爱之人赎身。”
“人人都有难处,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难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难处。”姬夏嘿嘿一笑,“为一女子,远赴青潮,真英雄也。”
他不知情为何物,却知成人之美是大善。所以,他替王易二人赎回了心上人的身子,又借故禹水商铺,留下了二人。
“入城那天,是王易、李寺提议去的青烟阁,我本以为他们是为了寻欢,可谁知是为了见一面心上之人。”王青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痴人啊,痴人。”
“王青叔叔,不如改日你也去寻个美娇娥,做一回痴人。”
王青听闻此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退到了后头。
做将士的,日夜在刀戈上舔血,若是心有牵挂,又如何不畏身死?
所以,军伍里的人,大多都是没尝过女人的雏儿。
“郎情妾意,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苍禾见此浅然一笑,“公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
“就赌二十年后,王易、李寺二人能否儿女成双。”
……
就在姬夏领着六百余听泉骑赶赴西凤城的时候,在中州的南边又起了事端。
禹水城,街上人头攒动。
有人听说,西街上死了一个贵人。
又有人听说,死的是城主大人姒平的小妾。
禹水城乃是岐山姬氏的疆土,城主姒平是禹水商盟盟主的嫡长子,立于知命之巅久矣,被世人称作大禹。
他的小妾,又有谁人敢动?
许多人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而今,岐山正逢危难之时,这寻衅挑事的,又会否是百家之人?
然而,尽管禹水城是岐山的附庸,但禹水商盟却不是,算计大禹姒平,似乎并不明智。
毕竟,身为逐利的商人,禹水城主姒平可不会为了岐山倾尽家底,多半早就寻好了退路。
禹水商盟和皇朝百家有着密切的往来,寻一条后路并不难。
这一点,不仅是百家虎狼,姬氏一脉的人也清楚。
“破朔迷离啊。”西街,某家首饰店里,一个贼眉鼠眼的锦衣中年瘫坐在角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是装作昏死过去。
在他不远处,玉石铺就的地板上躺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女子生的俏丽可人,倒在血泊里,一袭黄裙被染成了红衣。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剑痕,手里攥着一支金花簪子,双目茫然。
她是禹水城主姒平的小妾,姓秦。
男子生的俊美英气,青衫不整,手里握着一截剑鞘。
显然,他在临死之际觉察到了什么,却又来不及抽剑抵抗。
他是咸阳城秦家的嫡脉六公子,秦篁。
彼时,店铺里有慌不择路的侍从向外逃窜,也有壮起胆子的汉子撸起袖子提起刀具往里挤兑。
这天下,似是乱了。
……
同一时间,在禹水城东街的一家面铺里,有三人瞧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各怀心事。
“玄卿,这一路走来,亡于你剑下的已有一百四十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