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黄,竹林翠绿。
府外,日暖雪融,酒气熏天。
亭下,千丈白地,茶香沁人。
“李兄,帅令之事?”太师子闻颇有些颓唐地问了一句。
那一日在西城门,偏将李敢取出帅令,城头射下三根青铜长矛,险些要了苏式的命。
李靖说了,他要在大渔村外立一座雄关,以防海族之祸。
于是子闻替商皇应下了建城立关的所有钱财。
李靖又说了,李敢不能死。
这一点,他不提子闻也会做到。
子闻以为,二人这是达成了约定,大商付了一笔建城立的钱财,李靖暂时交出帅令。
可他发现,自己似是被诓骗了。
碍于不能现身于众人,那一日,他只能偷摸着帮衬了一把太子武庚,但李敢终究是被姬夏救下带走。
那位岐山公子人缘甚好,竟有数位知命之巅的人物甘愿为之护道。
也不知那些人是在图什么。
子闻没有强取,以他的身份,自是做不出鸡鸣狗盗之事。不过,既是和李靖有约在先,那么直接来府中取就是。
李靖微微眯起眼,良久之后从袖间摸出一块紫玉令牌,将之丢给了太师子闻。
“我欠姬夏小友一个人情,所以,你不能动他。”
李靖从未见过姬玄卿,但二人同为驻疆主帅,也算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
子闻微微颔首:“在他知天命之前,大商不会再有人去扰杀。”
姬夏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大商。
毕竟,姬玄卿是那一位看重的人。
令牌入手温热,有一股子厚重的熟悉感,子闻怅然一叹,拖着金甲颇有些落寞地走出了长亭。
“此一别,不知何年会再见了。”
子闻有意谋取南军主帅之职,若真是攀上了高枝,长年守于山野,怕是百年也难归来一次。
李靖淡淡说道:“早知如此,千年前你又何苦离弃东军。”
先弃东军,又图南军。
太师啊,你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么?
至少,你这一去,东军二十余万甲士皆会记恨于你。
“吾之将士,又不比南边的蛮子差。”李靖捧雪洗面,喃喃自语了一句。
太师子闻顿了顿脚步,哀叹一声,又拂袖离去。
“是我对不住你们。”
良久之后,待到子闻离开了长平城,李靖一个人坐于长亭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紫玉令牌。
令牌的一面刻了一个“东”字,另一面刻了一个“帅”字。
与先前丢给太师子闻的那块一般无二。
“尔等自以为计策无失,却不知有人正以天下作局,戏弄世人。”
李靖浅笑着轻叩令牌,喝下一口清茶。
清茶食之无味,于是他又对着外头叫喊了一声:“李老,替我去青烟阁讨一壶酒来。”
……
这一日,满城皆醉。
数日之后,姬夏摸着昏痛的脑袋从床上爬起,寻上了颜幸等人,商榷修行之事。
“上好的白马百余匹,昨日武庚已经遣人送来了。”苍禾手捧金书,蹙眉道,“倒也没要钱。”
姬夏嘿嘿一笑:“太子殿下家大业大,又怎会在乎身外之物。”
要知道,太子可是有一整个午庚商盟做倚仗。
“可欠下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西凤城一事就势在必行了。”
“这本就在吾等的算计之中,不碍事。”姬夏沉吟良久,又问道,“近来朝歌可有消息?”
武庚、仲夫都没有降龙功成,朝歌城里的大人物们定会有所动作。
苍禾微微摇头:“朝歌距此路途甚远,我们没有探子,得不到一手的情报。”
组建一张情报网,所耗甚巨。
不谈钱财,便是管事的人手也颇为难寻。
“罢了罢了,眼下不宜大动干戈。姬氏一脉定有传递消息的渠道手段,待我日后回一趟岐山再论此事。”姬夏按了按胀痛的脑袋,笑道,“当下所需情报,便向午庚商盟去买吧,料太子殿下也不会收我的金银。”
“只能如此了。”苍禾和颜幸对视了一眼,忽而正色道,“公子,接下来的两个月,会很苦。”
“为何?”
陌上桑冷淡地说道:“你虽然攀上了洗尘第八境,但会的术法并不多。依照之前的约定,你每日需抽出六个时辰,分别跟着我和两位先生修习道术。”
姬夏颇为无奈地问道:“苍先生教我推衍之术,颜先生教我浩然正气,阿桑,你又能教我什么?”
陌上桑慵懒地闭上双眸,轻轻吐出两个字:“杀人。”
姬夏轻唔一声,暗自发苦。
他可没有忘记,除此之外,每日还要抽出两个时辰听木魁常度讲述佛理。
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这一下就去了八个时辰,余下还不够他吃酒入梦的。
“我和夫子季路约定,你暂入长平城草庐求学,白日里你与一众学子一起诵读圣贤书,夜里吾等再授你术法。”颜幸喟叹一声,“此去庸城,还有很多事要谋划。”
“几位先生白日里又忙些什么呢?”
李敢以拳叩甲,恭声道:“我向东军的魔礼青将军借了一块校场,几位先生白日里要安排公子麾下的六百余人演习厮杀。”
百余听泉客不懂策马杀伐之术,得慢慢学。
五百玄甲骑初得利器,也需要时日磨合。
再者,青烟阁乃是吞金之地,六百余个汉子住上两个月,多半会醉卧温柔乡,失了斗志。
此地,不能久留。
“那便这样吧。”姬夏吐出一口浊气,顿时觉着肩上颇为沉重。
多修整些日子,晚些再去庸城也好,毕竟长平城有李靖在,没有人会动他。
“将止戈城的十四匹瘦马送去东军,就当作是借校场的谢礼。”姬夏起身牵起颜幸的手,笑问道,“先生,学生入草庐,是否该起个化名?”
昔日八皇子子泸入朝歌学堂,化名用的是卢生二字。
父亲姬玄卿年少也曾拜入学堂,化名用的是青玄二字。
“论语有曰:言必信,行必果。所以师尊赐我名颜幸。”颜幸摸了摸姬夏的脑袋,浅笑道,“论语又有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你便以墨十为名,如何?”
“墨十,墨十。”姬夏喃喃了两声,低语道,“日后墨十先生之名,定会与四百余年前的青玄先生一样,悬于公子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