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清池之上,朵朵金莲凋谢,坠入池底。
一袭紫衫背对众人,立于池子中央,睁开双眼,伸手抚了抚龙脉的鳞甲。
“洗尘,第八境。”
木魁笑着传音道:“你小子福缘深厚,凭借今日筑下之根基,便是日后步入第十二境也未尝不可。”
寻常人经受这么一次气运灌顶之后,多半会连跃四五境,不过姬夏唯恐根基不稳,所以请木魁按下了破境之势。
姬夏微微颔首,又察觉额前温热,于是抬手摸了摸,却是摸出了些许人血。
“师兄可知,我因何渗血?”
若是根基有损,又或是伤了肺腑,便不是小事了。
“且安心,你这是滋补过甚,不碍事的。只是日后一二十年内,每隔上数日就会渗一次血。”
姬夏轻唔一声,浅笑着转过身去,俯瞰山下众人,双掌合十,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乍时,万千走兽飞禽匍匐在地,嘶吼不止。
姬夏瞧着这一幕,似是明白了为何会有皇权之争。
一人坐于金椅,万人跪立于地。
大丈夫立一世,有此一朝,无悔也。
良久之后,他对着山下众人笑道:“太子殿下、仲先生,看来,你等与龙脉无缘了。”
有离歌作证,他倒是不惧武庚等人再起干戈,不过,毕竟此地是大商的疆土,有些礼数还得做全了。
降龙一事,关乎商皇、太子二人对于皇权的博弈,也关乎太师为门下弟子今后的权贵铺路。
可如今,谁也没能讨得好处。
姬夏知道,武庚等人定会心怀愤恨。不过,木已成舟,他们怨恨也是无用,有阿桑、苍禾等人护道,姬夏可不会忧虑几人的刀剑。
太子武庚作揖行礼,不失风度地浅笑道:“人之一生有定数,今日,我认命了。这一条龙脉归公子,也不算坏事。”
所谓定数,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也。
经此一役,太子武庚感悟良多,原先倚仗着背后有午庚商盟、府内有千百门客,行走在外从未吃过亏,便是遇上了商皇子辛的心腹之人,也得卖他一个面子,恭声喊一句“太子殿下。”
然而,长平城一行,他碰上了姬夏,先是在西城门折了几位得力的门客,后又于此被人抢了龙脉。
他身为小公子榜第一人,自然不是愚人。
自幼师尊便叮嘱他一句话,思虑百事,当以谋利为先。
姬夏和他并无太多利益的冲突,既是如此,不妨与之化干戈为美酒,与岐山姬氏一脉交个朋友。
至于龙脉,本就不是他的,失之交臂,那也只能多叹一声可惜。
大不了,对饮之时再多罚姬夏几杯就是。
“太子殿下气度不凡,待我知天命后,定要誊抄一部佛经,遣人送到殿下的府上。”姬夏还礼一笑,谁也不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彼时,仲夫手握君子青锋,似是疯癫一般,竟是提剑刺向了青山之上的那一袭紫衫。
他乘风而上,长衫猎猎,大喝一声,将三尺青锋沿着姬夏的面庞插入了山石里。
差之毫厘,便可见血。
姬夏面无仓皇,似是无惧身死,瞧着弓着身子立于面前的可怜人,颇为冷淡道:“仲先生,再放肆,我可就杀人了。”
仲夫惨然一笑,并未将剑拔出,转身下山,走到了碧潭中央。
此时,潭中央浮现出一道青铜门,与校场石台上的入界之门一般无二。
仲夫纵身一跃,离开了此界。
“此剑,赠予你了。”
青山之上,姬夏低语了一声“有趣”,伸手握住剑柄,将君子青锋拔出。
若非是攀上了洗尘第八境,气力堪比知命初期,他多半还拔不出此剑。
“六品之巅,差之大寸命甚远,但比你手上的听泉剑要上乘得多。”木魁奶声奶气地传音道,“此子甚是有趣,比之武庚的笑里藏刀,这一剑更令人觉着大气。”
赠一剑,泯仇怨。
此人,有气魄。
姬夏微微颔首,轻抚长剑,剑刃入手似是暖玉,堂堂正正,又隐隐藏了一分杀伐,剑柄悬玉,刻有“君正”二字。
“世间有万千君子剑,可又有多少佩剑之人是真君子?”姬夏怅然一叹,对着久融等人作揖一礼,“改日,我会亲自去一趟朝歌,登门拜访仲先生。”
久融冷哼一声,并不领情,不过还是躬身回礼,随后和一众师兄弟步入了青铜门。
忽而,午长问了一句:“公子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往何处去?”
姬夏略一挑眉,半遮半掩地说道:“奉长者之命,去一趟镐京城。”
他倒也没有诓人,镐京城是大周皇城,此次前去庸城,若是不绕路,势必会途径此城。
“不在大商多留一会么?”午长规劝道,“再过上月许,便是西凤城开坛之日了,大商西凤酒,可遇不可求,唯有皇室子弟可以享之,吾等想请公子共饮美酒,不计前嫌,不知公子可有闲情?”
姬夏思虑良久,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丈夫,贪杯误事,不过浅尝辄止倒也无碍。只是,吾此行带了不少人,这个,这个么……”
午长见此,颇为爽快地笑道:“公子且安心,他们的酒水,也尽数算在太子的账上便是。”
此言一出,姬夏抚掌大笑。
而太子武庚却是颇为肉疼地握了握拳,两位师兄初来乍到不知境况,可他早已探听到了消息,姬夏此次从东门入长平城,麾下足有六百之众!
一人一壶酒,将士难尽兴。
一人一坛酒,太子惜千金。
“那吾等便先行一步,在西凤城静候公子大驾了。”
姬夏拱了拱手,戏言道:“那几位可要趁着这些日子练练酒量,可别到时候被我一人都灌趴下了。”
众人皆笑,唯有午尺一人不甚服气,叫骂了一句“猖獗小儿,到时我定要找回场子,任你咳上三升血。”
武庚略一拱手,携众人入门归去。
这一次,师尊遣来午长、午尺二人入世修行,不仅是为了龙脉择主之事,更是为了皇权更迭之争。
他们的时日紧促,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太子妃文戚亦是跟随太子等人出了界,不过,离去之时,她又对山上的姬夏传音道:“弟弟,切莫忘了,老祖的铜镜有困龙之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