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季路浅笑一声,“多年前,师兄被人算计,此次归来,想必是有所谋算吧?”
大商干涉朝歌夫子之事,儒门的人一直没有释怀,季路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剑客,悬三尺青锋,扫天下不平事,对商皇子辛已是厌恶良久。
“谋算倒是谈不上,学生却是收了一个。”颜幸牵起姬夏的手,介绍道,“岐山姬夏,我在东海游历时遇上的少年,心性不赖,十一岁,洗尘第六境。”
而后,他又指着季路笑道:“夫子季路,是我在接风城求学的同窗,才能胜我十倍。”
季路愧然一笑:“师兄说笑了,论提剑砍人的本事,我又何止胜你十倍,可论诵书讲学之才,师兄胜我足有百倍。”
昔日在接风城,除却儒门之外,还有诸子百家,十年一次的论道之会,万千人聚于一处,以理服人,以剑服人,来择出诸子之首。
他季路是儒门的剑,而师兄颜幸则是儒门的理。
“岐山姬姓一脉,为何会去了东海,莫非是在家中受了委屈?”季路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声。
“非也。”姬夏恭声应道,“学生自幼灵根有疾,入不得修行,于是被家里的老人带去东海,求法入世。”
季路微微眯起眼,一双明眸似是藏了天地正气。
他自是瞧出来了,姬夏主修的是佛。
“你的法,是禅法?”
这一声问,叩问本心。
不过,姬夏淡然一笑,却并不畏惧:“佛也好,儒也罢,能让我无愧本心之法,便是好法。”
季路微微颔首,自袖里摸出了一卷蓝皮书,将之丢入了少年的掌上。
“我儒门之法理,并不逊于佛门。你既是拜入师兄门下,也就算是我的师侄了,此一卷《论语》,是师叔送与你的见面礼。”
姬夏躬身接过书卷,谦逊一笑,颇有些恬不知耻地问道:“敢问师叔,这《论语》是何等品阶的术法?”
寻常术法,他并不缺。作为姬家嫡脉公子,自幼他便熟读先人手记,集百家之长,有了自己思事的能力。
唯有七品之上的术法,又或是圣贤之法,才能提升他的才学,可堪大用。
颜幸浅叹一声,敲打了一下姬夏的肩膀,苦笑道:“《论语》并无品阶,却是儒门立教的根基,从古至今,除却圣人孔丘外,再无人能够参悟此书,你若与之有缘,大可借之入天门。”
“能入天门啊。”姬夏颇有些不敢置信。
如此看来,此书比之华严经也不差了。
季路颇具深意地笑了笑,儒门万千学子,人人皆会背诵《论语》,可能够借之登天门的,又能有几人?
“师兄,闲来无事,可否给陋室里的学子讲一堂课?”
在他身后的数十座小屋内,有诸多学子挑灯夜读,这些都是长平城的兵卒,为了日后战事迭起之时会一二手布阵排兵之术,于是趁着夜里偷闲来此诵书。
“再过上几日吧。”颜幸倒也没有回绝,教书育人,这本就是他的道,不过当下他却另有要事,“季路兄,可否为吾等制一口棺?”
季路微微蹙眉,心上一紧,问道:“是何人故去了?”
“一位友人。”
季路闻言,终是明悟过来,看来是魂归黄泉的是岐山公子姬夏的一位友人,而非是儒门子弟。
“我出手,价钱可不便宜。”
颜幸浅笑一声:“我知你为了长平城之安危,一直都在以君子之术敛财。此次,作为你制棺的报酬,吾等可以为你杀一个人。”
季路神色一凛,他知道,如今的颜幸已不再是夫子之身,而是以姬夏老师的身份在与他商榷。
“我要杀的人,可不少,且修为不浅。”
作为一名嫉恶如仇的剑客,季路的剑藏锋已久,可想砍的头颅却有很多。碍于夫子之身,他不能信手砍人,碍于长平城的规矩,他不能肆意拔剑。
久而久之,积怨深了,他的道途也就不怎么顺畅了。
“师兄不妨替我在此教书百年,任我去放肆一回,若是我能全身而归,那么多半就能步入天门了。”季路躬身一礼,黑黄的脸上很是坦然,显然此事他思虑很久了。
他的道和颜幸不同,需杀人见血,快意恩仇。
“终有一日,你可以拔剑,不过,不是当下。”颜幸喟叹一声,离开朝歌之后,他也曾惘然不知去何处,直到遇上了姬夏,方才想到“寻仇”二字。
他要以他的道,去寻昔日之敌的麻烦。
不为杀人,不为见血,只为酬志。
然而,季路似是并不看好颜幸等人的本事,质疑道:“以师兄的剑术,天门外,能胜你者逾十人。”
他季路的剑,除却两位主事人外,在儒门可列第一,可便是如此,也不敢在五山四海肆意拔剑。
“吾等杀人,不会讲规矩。”彼时,苍禾微微抬掌,手握山海阵纹,双眸藏有日月星辰,“天门外,谁都可杀。”
乍时,风起于青湖,吹皱了诸人的衣衫。
季路手握君子青锋,轻哼一声,顿时风止。
而后,他又浅笑一声,指了指头顶。
“天快亮了,取出良木,我先为你们制棺。”
姬夏几人对视一眼,苍禾略一施法,取出了一截长逾三丈的铁木。
“故去之人,是一双牧狼族的兄弟,狼为兄,人为弟,按照他们的习俗,二人死后要藏于一处。”苍禾解释道,“此棺长两丈,宽八尺,棺内刻祭文,棺面纹狼首。”
季路俯下身子,双目庄重地捧起这一段铁木,忽而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待到他睁眼之时,似是有两匹青狼从他的眼里奔跃而出。
“儒门观想术,名不虚传啊。”苍禾不由赞叹了一声。
一匹青狼匍匐在铁木上,另一匹舔舐着黄土,双眸闪烁着青光。
季路解下腰间的君子剑,以剑鞘作刃,以刃切木,竟是须臾间斩出了千百剑,将铁木雕刻成棺。
长两丈,宽八尺,分毫不差。
在棺木上正趴着两只青狼,毫发无伤,对着诸人颇为凶戾地低吼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