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夏浅笑一礼:“此一卷书上记载了东海最为强盛的一千三百余种海族,以大人的才智,定能从中谋算出些东西。”
李靖微微颔首,将书卷放入袖里:“有心了。”
他心系海族之患,已非一日半载。有了此书之后,便能开始着手布置,防患于未然了。
“李老,取地图来。”
李奴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别处,须臾间又折身而返,掌上托了一卷宽逾六七尺的长图。
只见李靖略一抬掌,长图就乘风而起,落入其手。
“我一直想在大渔村附近立一座雄关。”李靖指着图上一处,正色道,“此地就甚是不错。”
姬夏瞧了几眼,挠了挠头:“可此地并无险要之地势。”
建关立城,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所谓天时,乃是吉凶之天数。云烟风雨,皆可左右一局之胜负。
所谓地利,倚仗山石之险要,借用川河之埋伏,以之刻阵,于是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谓人和,则是人心拢聚,众志成城,不畏身死。
李靖指的那一处地点,无山可依,无水可傍,并不算是一个上乘的守地。
然而,作为长平城主,于此地守了千余年,李靖自有他的考量。
“险要之地势?吾乃长生者,可搬山填海,又岂会碍于区区地势?”
姬夏恍然一叹,他仍在洗尘一境徘徊,差之知命远矣,更别谈长生一境。故而某些时候思虑百事会被修为局限。
“是小子目光狭窄了。”
李靖微微摇头,似是将姬夏看作了自己的后人,不吝教训:“修行,理应怀有一颗谦卑之心,但也不能失了进取的锋芒。七日之后,城里会有一场动乱,也是你的机缘所至,你等该去走上一遭才是。”
“大人说的可是龙脉择主之事?”
“然也。”李靖将长图铺于雪地上,俯下身子,浅笑道,“昔日,人族入主中州之后,有一人唤作董父,自称豢龙氏,会豢养龙脉之术,于是夏、商、周得以立下皇朝,经久不衰。”
龙脉,并非真龙,而是吞吐气运之物。
不过,龙脉一旦启灵,入了修行,攀上天门,就能蜕变成真龙,位列四灵。
“龙脉择主,考究的是什么?”
李靖恬然一笑:“不知。”
“大人守了长平城千余年,为何会不知?”姬夏挠了挠头,颇有些疑惑。
李靖浅叹一声:“此龙启灵不久,还是第一次择主,谁也不知他的脾性。不过,龙脉自古便是喜好帝王,你若是会上一二手帝王之术,自是最好。”
姬夏面露难色:“论帝王之术,小子又如何比得过太子武庚?”
生于帝王家,自有就有三公教习,又有几代帝王言传身教,比之姬夏也只差了一筹。
然而,姬夏学的不是帝王术,颜幸、苍禾等人也非帝王之相。他修学驳杂,佛法、卦术、圣贤书皆有涉猎,所谓的帝王术,却只是从周家老祖手上传承而来的一式画龙法,差之武庚等人远矣。
“你为何要与他比?”李靖哂然一笑,“他长你数十岁,若是胜不了你,岂非被人笑话?”
姬夏略一思索,似是有所明悟,随后躬身一礼:“小子知道了,还请大人早些将铁木给我,家中老人等不了太久了。”
看来,龙脉择主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龙脉有灵,自有他的考究方式,帝王术或许可以令之亲近,但不能令之臣服。
此中道理,他倒是想多问上一些,可苟霍命不久矣,还等着他携棺归去。
李靖微微颔首,并指作剑,对着西边一划而下,顿时青湖潮升三五丈,托着一段长逾三丈的铁树,将之送到了姬夏身前。
“这一座城关,三五年后就可建成,我想请你给它起个名字。”
“为何是我?”姬夏挠头问道。
李靖浅笑一声:“你与长平城有缘。”
姬夏微微蹙眉,俯下身子,尽览地图上的数十关隘,忽而记起了一桩旧事,于是问道:“附近可有唤作陈塘的地方?”
那一日,师兄李仲道鸣一十二日,他借势得以捕获金蝉佛道,似是入了梦境,瞧见了一位凡僧修禅十世度化流沙怪的秘事。
那位僧人,自称是从东土陈塘而来。
李靖轻抚下巴,浅笑道:“中州并没有这么一处地方。”
姬夏闻言,若有所思。
看来,十世金蝉之事,多半是假,又多半是日后之事。
来日,佛门昌盛,在与西漠遥遥相对的东土,也会有虔诚的信徒,徒步西行,历经八十一难,拜佛求经。
“既是如此,那便唤作陈塘吧。”
姬夏在雪地上用手指刻下“陈塘”二字,良久之后方才起身。
原来,这就是佛说的因果。
甚是玄妙啊。
“陈塘关,此名倒也不赖,可有寓意?”
姬夏嘿嘿一笑:“信口起的,没什么寓意。”
某些事,他不想道与外人听。岐山有人用大手段遮掩住了他的命数,他就得学会掩藏自己的行迹。
这行迹,并非行走于世间的凡尘路,而是摸索向天门的道途。
“也好,愿此关隘能够一直平淡无事。”李靖挥袖卷起长图,对着李奴吩咐道,“李老,就陈塘关之事,代我起草一份文书,遣人送去接风城。”
李奴躬身应是。
“今夜我就不留你们了,来日有闲情,再来长亭下,吾等对弈一局。”
姬夏等人皆是躬身一礼。
苍禾似是猜到了李靖的想法,问道:“大人是想以芸芸众生为棋子?”
“是。”李靖也不避讳,“吾以二十余万东军将士为棋,你等以海族千余族群为棋,推衍战事,看看这所谓的陈塘关能撑上几日。”
颜幸再度躬身作揖:“人族有大人未雨绸缪,幸甚。”
然而,海族入侵之事,他也觉着颇有些荒谬。
他终究是人族,并不了解海族的心思。
“什么未雨绸缪,此地久无战事,我也是闲来无事,多做些劳民伤财的愚事罢了。”李靖背过身去,叹息一声,“去吧,夫子季路也在等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