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第十境,不算赖了。”
姬夏挠挠头,而今他初入洗尘第六境,之后破上第七境是一个大坎,少说也得磨上三五年的工夫。
除非,他还能再遇上观长生者衍道或是佛身入地狱这类的仙缘。
“阿桑,你何时入天门啊?”姬夏故作怅然,叹息道,“届时再允我观一次衍道,或许就能平步登知命了。”
世道甚是艰难,人无修为不得立,所以他才会在八岁那年远离岐山,来到大渔村,等一个同赴仙山的有缘人。
幸甚的是,他等来了自须弥山上还俗而来的修禅人,以大乘佛法叩得修行之门。
“终有一日,吾会身入天门,得望长生。”姬夏暗自道了一声。
然而,瞎目青年颇为冷淡地说了一句:“我的道,你不会想看到的。”
也不会有机会看到。
“没本事就没本事,嘴硬什么。”姬夏轻哼一声,接过那一碗清泉,将黄符浸入水里。
乍时,黄符遇水而燃,化作灰烬。
而后,清泉似是一尾鱼,跃入了少年的口中。
“有些腥了。”姬夏强忍着想要将之吐出的苦楚,微微蹙眉,“食人血,不人道啊。”
夫子颜幸浅然一笑:“三千年前死去的那些异族长生者,多是些禽兽之身,公子不必视之为人。”
听闻此言,姬夏面色这才有些好转。
恍惚间,他腹中似有火烧,甚是苦痛,不过,这苦痛只持续了一阵子就退去了。
多半是食下黄符、添得一命之后的反噬。
“生符中掺了圣贤道韵,哪怕日后用不上替死之术,对公子的修行也有诸多裨益。”夫子颜幸自袖中摸出一柄碧蓝长剑,以手掌轻抚之,瞧着丈许高的红脸老头,眉目间有戏谑之意。
“道友,等了这般久,也该出手了吧?”
姬夏闻言,不由向后撤了两步,而后捂住肚腹,似是又察觉到了阵阵苦痛。
“别无病呻吟了。”身侧,瞎目青年无奈地将少年拉至背后,略带讥嘲,“符不假,也未被人下了手段。”
姬夏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望向红脸老头。
“老先生想杀我?”
老人不紧不慢地取下身上的黑色狗皮毯子,将之缠于腰间,坦然道:“是。”
“为何?”
“为还一人情。”
姬夏颇有些不解:“那你之前给我替死挡灾的生符,又是何意?”
“也是为了还一人情。”
“我不懂,而今我身怀圣贤之符,左右又有四位将临天门的护道之人,老先生凭何杀我?”
红脸老头扯了扯嘴角,似是并不在意颜幸等人。
“吾之一生,不求长生,不求圣贤,只求问心无愧。”他略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酒糟鼻,道出了守于此地的缘由,“四百年前,吾于落魄之时遁入苍城,幸有姬玄赋公子赏了一碗饭吃,这才苟活至今日。故而,吾欠他一个人情,替他守于长平城,守一道生符,等一个稚子。”
“那么,另一个人情,老先生想必是欠与皇朝的某一人了?”
老人轻抚狗皮毯子,眉目间流露出些许伤感。
“吾于此地守了三年,初来之时,尚有一位老友作陪,可公子来的太晚了,去年冬日,他寿尽而死。”
“是何人替你葬了他?”夫子颜幸似是猜到了什么。
老人佝偻着丈许高的身子,颇为凶戾地舔舐着嘴角。
“大商太子,武庚。”
他只是一残躯,奉姬玄赋之命,苟存于长平城。
只是,姬玄赋入赘禹水商盟之后,过的却也不甚快意,碍于几个老不死的阻挠,不得展之雄心,明之壮志。
为了得到那一张生符,他几乎是耗尽了生平积蓄,又一意孤行,名义上将之送去岐山,暗中又遣了红脸老头守在长平城,将之交与姬夏。
为了此事,姬玄赋背上了诸多骂名,还被商盟长者剥夺了大半权柄。
听说,他的妻子,那位被誉为比当今大禹更为出众的女子,更是当众落了他的面子。
“公子归去岐山之时,切莫忘了去一趟禹水城,玄赋公子很是想念你。”
“我会的。”姬夏略一蹙眉。
老头唏嘘一声,散去了面上的凶狠,顿时泪眼婆娑。
姬玄赋穷困之时,倾尽身上的财物,为他换来了长平城的这一家商铺,只是商盟断绝了他的货源,故而此间陋室积灰久矣,无人往来。
乃至于后来他的老友寿尽而死之时,老头连买棺砌坟的钱财都拿不出。
彼时,有一人寻到了此地,扛棺进屋,自称是大商太子武庚的门客。
所以,他欠武庚一个人情。
“早年,吾身染重疾,仓皇流浪,之后幸遇玄赋公子,得以安定了四百年,已是无憾。”
红脸老头直起身,自宽大的粗布衣袖里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微微眯起眼。
“公子,且当心。”
姬夏喟叹一声,老人既是说了要他归去之时去禹水城同二伯见上一面,又怎会将他留于此地。
多半,他是存了死志,想以一人之身死,以偿太子葬人之恩。
只是,姬夏与之无冤无仇,不忍滥杀。
再者,倘若老头死了,日后见了二伯,他也会有愧疚。
更何况,此事还有颇多蹊跷之处。
“阿桑。”姬夏低声呢喃道,“下手轻些,别弄死了。”
瞎目青年轻唔一声,只一提足,就来到了老人背后。
而后,他高抬左掌,敲在了老头的脖颈之处。
然而,老头受了这一击,却是并没有昏厥过去,恍若无事搬背过身来,张牙扑向了那一袭金袍,似是一只豺狼。
他双手握拳,自指间伸出长逾一尺的利爪,锋芒黝黑。
“中州以北,冰雪之地,有一牧狼族,娘生双胎,一胎是狼犬,一胎是狼人。”
此时,苍禾捧着一卷金书,肃穆言道。
“犬为兄,人为弟,弟兄不分离。”
“原是如此。”姬夏瞧着老头缠于腰间的那一块狗皮毯子,似是明悟了什么。
老人先前提到的老友,原来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怪不得,他为了葬一人之恩情,甘愿舍生求死。
“犬为兄,人为弟,弟兄不分离。而今兄已死,弟自是不肯独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