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朝歌城。
皇都之内,有东西两条街,商贩不可计数。
每日寅时,会有千百文臣武将自南北两侧的府邸内走出,坐上马车,沿街去向内城。
卯时上朝进殿,君臣商讨百事。
这是大商自古的规矩。
不过今日,待到辰时,千百人躬身立于金殿之前,足足立了一二个时辰,方才有个老宦官姗姗来迟,扯着阴阳怪气的嗓门。
“今日皇主龙体抱恙,诸位大人都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皆在心底叹息一声,背身而去。
月初至今,商皇子辛已有一十三日不曾上朝了。
“申公,而今一十六城大势安平,可藏于暗中的贼子作乱不止,吾等半日不得安宁,甚是惶恐啊。”
金殿前的青石台阶上,有一身挂青色襦裙的青年男子向着一位面相儒雅的中年人躬身问询。
中年男子腰间束着紫玉带,脚上穿着纹金翘尖鞋,八字须,一字眉,不怒自威。
正是大商三公之一,商公商褒。
大商之三公,太师子闻入天门已有千余载。
太傅子干知天命二十甲子,差天门只余半步,却被商皇子辛赐死。此后,太傅之位空缺了百余年。
子闻,子干皆是帝室子弟。
而太保申褒,未入天门,也非子姓,能稳稳地坐下三公之位,倚靠的无非是一十六城的氏族门阀。
申家,乃是大商千百氏族之首,而申褒,更是申家之主的长兄。
传言,申褒曾入接风城修习圣贤术,那一位也有意扶持他坐上朝歌夫子之位。
只是,世人皆知,后来的朝歌夫子是颜幸,非是申褒。
其中的是非曲折自然不是外人能够揣测的。
不过,位列三公,未必就比做一个草堂夫子差了。
申褒似是有些不快,微微眯起眼,言道:“皇主自是有他的思虑,汝等皆是王佐之才,若是连区区贼寇也治不了,不如就脱去这一身官衣,告老还乡去吧。”
众人望着三公之一的申褒冷笑着甩袖远去,皆不敢再出言。
……
彼时,金殿内,有一人身挂金袍,坐卧于龙榻之上。
金袍上绣了龙、凤、麟、甲,龙榻上纹了佛门八部天龙。
男子面色微醺,长了满面的络腮胡,手里捏着一个紫玉壶,眉须皆有酒渍。
他是子辛,也是大周商皇。
“陛下,歌舞升平否?”
传话的老宦官拖着长服,躬身垂首,自殿外匆匆走来。
“滚。”
子辛微微抬眼,轻哼一声,又灌下一口烈酒。
“喏,老奴这就滚。”
老宦官先是跪伏在地,而后起身,面朝龙榻,缓缓向后退去。
“慢着。”
老宦官垂首止步。
“命人再取些西凤酒来。”
“陛下,半月前,朝歌城共计六万四千七百二十四坛西凤酒,皆被陛下赐给南越王了。”
子辛闻言,略一失神,笑问道:“你在诓孤,子泸只有八百人,哪喝得尽六万坛酒?”
“陛下,您忘了,您金口玉言,令吾等尽取一城之西凤,于南越药池之畔,再造一座酒池,送与南越王。”
子辛略一挑眉,竟是将手中玉壶摔在了金玉石铺就的大殿之上。
“孤问的是,这六万坛酒,子泸他们可是喝尽了?”
老宦官自幼侍奉在子辛左右,知其脾性,倒也没有惶恐。
“南边的鸽子来报,八百南越骑东行之前,人人只携了一壶酒。”
“一壶酒?”子辛自龙榻之上坐起,青丝散乱,衣衫不整,喝道,“他这是在欺君罔上!这是孤赐他的酒,酒池不干,他又怎敢出城东行!”
老宦官暗自浅叹一声,他是瞧着子辛平步青云的,自是了解这位帝王的为人。
残暴荒诞,是他。
嗜杀无情,是他。
淫乱无度,是他。
可喜武重兵也是他,雄才大略也是他。
夜中饮酒思故人的,也是他。
“陛下,您还在酒里沉了十二道金令,令南越王披甲东去,砍下岐山公子姬夏的人头。”老宦官不卑不亢地言道。
“孤可曾说,要他提姬夏的人头入殿复命?”
“不曾。”
“你胡言!孤一定说过!”子辛走下金玉石阶,来到老人的身前,指着卑躬屈膝的老宦官,叫骂道,“鲁公公,连你也欺孤,连你也罔上!孤一定说过,要子泸提头来见!”
“陛下,您醉了。”
子辛脚下踉跄,后撤了几步,竟是坐在了金玉石板上,挥手道:“滚吧。”
老宦官跪伏在地,轻挪双膝,缓缓退去。
“快些滚!”
老宦官起身,提着长服快步撤出了金殿,临近殿门之时,他又躬身言道:“陛下,老奴听闻,两百余年前,南越王散尽家财,向宫里买了三万坛西凤酒,而今还有些存余,就埋在王府底下。”
子辛闭上双眸,默然良久,而后轻声道:“去,为孤取一坛来。”
“陛下,南越王昔日的府邸,在两百年前被您赐给申公了。”
“申褒?”子辛冷笑一声,“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孤今日再下令,将王府还于子泸,世世代代,百载千年,此地都只能是南越王府!”
老宦官恭声应是。
……
待到老宦官退走之后,偌大的金殿内就只余下了子辛一人。
这个登位两百三十七年的大商皇主,瞧着颇为冷清的大殿,冷笑不止。
彼时,有一金簪凤裙的婀娜女子领着十余个侍女自殿门外姗姗走来。
“陛下,臣妾的青羊宫内还藏了几坛西凤酒,特取之来献于陛下。”
子辛微微抬头,伸手轻抚着女子的青丝。
女子媚然一笑。
然而,子辛却是一巴掌甩在了眼前女子的脸上,将之掌掴在地。
“贱人,孤先前有令,倾一城之西凤,为子泸送行,可你倒好,私藏贡酒,罔顾帝言,莫非是想寻死了?”
一众侍女皆面色惶恐,跪地不起。
“陛下。”妖娆女子梨花带雨,凄楚言道,“臣妾知错了,陛下,臣妾知错了。”
子辛背过身去,甩袖喝道:“苏姬,百余年前,孤能为你杀了三公之一的子干,百余年后,孤一样也能为了子泸,杀了你这个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