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了棋盘?”青王略一摇头,淡然言道,“薛老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老人俯下身,先是为昏迷中的少年把脉,后又喂他服下一颗丹药,起身言道,“青王大人,你借了老夫的船,可还没给钱呢。”
“这才叫失了礼数。”
青王面露尴尬,思虑良久之后,自袖里摸出一卷经文,将之抛给了薛老叟。
而后,他牵起子冶的手,弃下木舟,向西而去。
不过,离去之际,青王止步浅笑。
“又见面了,观世自在。”
修禅人李仲衲衣染血,颇为狼狈,他盘膝入定,合掌诵经,暗自道了一声:“佛门幸甚,地藏。”
……
大渔村的村头,有一方石桌,桌上摆了一个棋盘,桌旁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面容清癯,长须垂地,身挂金甲,似是一位年迈挂帅的军伍之人。
他正摆弄着棋子,先是落一白子,后又落一黑子,似是在与自己对弈作趣。
“太师。”
此时,青王缓步走到了老人身前,抓起一把黑子,洒在棋盘之上。
“天数乱了。”少年僧人肃然言道,“姬夏也好,岐山也罢,命数皆已不能推衍。”
闻太师默不作声,忽而抓起棋盘一把将之掀翻。
“你可尽力了?”
“吾已施了长生术,渡姬家稚子身入地狱,遭受十八苦难。”青王淡然言道。
“那为何他未死?”
青王微微眯起眼:“他是如来弟子。”
“如来弟子?你也是如来弟子。”闻太师的话意味深长。
“那又如何?”
“入得天门后,你已走过六百载道途,一式长生术,竟是连一洗尘小辈都杀不死,何其荒唐?”
青王嗤笑一声:“太师已走过千载道途,还不是被一介凡叟拦在了此地?”
老人起身,指着身上金甲,训言道:“老夫已有千载不曾披甲,今日带甲而来,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既是如此,请太师拔剑,将那稚子杀了便是。”
“父亲。”子冶立在青王身后,忍不住道了一声。
太师位高权重,且于他们父子二人皆有教诲之恩,青王再三顶撞,并不明智。
老人冷哼一声:“大渔村自有它的规矩,若是你不信,大可亲自试上一试。”
青王直视着闻太师质问的双目,却是浅笑道:“十八地狱,也自有他的规矩,太师若是不信,也可亲自试上一试。”
……
薛家海域,李家青山之上。
第七先生与夫子颜幸、老渔翁三人皆紧缩双眉,正在摆棋对弈。
三人皆是持白子,又皆是持黑子。
几人身侧,苍禾掌托龟甲,闭眸推衍着姬夏的命数,他需耗费心力,在观悟命数之后,再将命数推算成黑白棋子,交由几位老人落子布局。
只是,不过半日推衍,公子姬夏却身陷垂死之境已逾万次,这让众人不免心生忧虑。
忽而,苍禾睁开双眼:“白子,小目。”
夫子颜幸微微眯起眼,执白子落下。
顿时,局势一目了然。
老渔翁掐指算计着棋盘上的胜负,半晌之后,咧嘴抚掌,笑道:“侥幸,胜了半子。”
姬家麒麟子,终是渡过一劫。
第七先生唏嘘道:“一十二万三千四百七十四次生死之险,老夫倒是有些好奇,姬夏公子在这半日内究竟是遭逢了什么诡异。”
此时,蓝袍人苍禾因窥探天数耗费了过多心力,终是支撑不住倒下了。
夫子颜幸赶忙起身扶住了苍禾,言道:“公子无恙,吾等也该离去了。”
老渔翁略一思索,言道:“此去庸城,老朽就不作陪了。大周一十二城,皆有认得吾的人,老朽去了怕是会多生事端。”
夫子颜幸微微颔首:“也好。既是公子安平渡过了第一劫,余下二劫也就生了变数。”
“十死之局已破,此去庸城,吾等也就添了几分把握。”苍禾面色略白,笑道,“余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诸位,保重。”第七先生拱手作别。
“保重。”夫子颜幸扶着苍禾下山而去。
……
青山之下,百余“听泉”客皆跨刀带甲,肃穆而立。
身后的海面上,浮着一艘赤楼帛兰船。
夫子颜幸提足登上船头,喝道:“听泉,归家。”
……
青山之上,第七先生和老渔翁笑望众人离去。
待到赤楼帛兰船消失在一次潮起潮落之时,第七先生自袖里取出一柄折扇。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老先生,岛上的学堂明日就要授课了,您闲来无事,不妨去挂个讲师的名头,如何?”
“甚好。”老渔翁也不推辞,笑问道:“吾等先前想出的破局之策,你可还记得?”
第七先生微微颔首,缓缓道出两个字:“无策。”
何为无策?不以人力干扰天数。
所以,修禅人此去大渔村只携了姬夏一人。
所以,他们几位并没有告诫少年破局之法。
无策,无策,顺之命数,即可一生。
“好一个无策。”老人咧嘴大笑,而后一指桌上的棋盘。
“再来一局?”
……
大渔村的西边,某条古道上,有一少年僧人缓步而行,身后跟着一个蟒袍人。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斜照在二人的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你为何要动李仲?”忽而,青王止步问道。
先前木魁常度曾说,子冶以龙蟒剑为代价,去水府走了一遭,扬言要买东海长生佛的头颅。
他身为长生者,自是也听到了。
子冶微微蹙眉,不敢隐瞒:“他也是一尊长生佛。”
大商古籍有言,修禅是一条不归路,是众僧争独木。
李仲道鸣一十二日,比之父亲的九日半还要多上两日半,他若不死,日后父亲与之争渡圣贤,又如何争得过。
此中道理,青王也是猜到些,他略一叹息,言道:“你既是弃了剑,那今日起,就跟着吾修禅吧。”
帝王之术,为一己之利,为皇朝之利,可弃之本心。
所以,子冶弃剑。
可青王却觉着,有些时候,帝王术会让人误入歧途。
子冶闻言,神色一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