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去了十日。
李家青山上,一众“听泉”客正在冶铁铸刀,夫子颜幸和郑束、宋戾等知天命者则已经将刀剑打造完毕,正在以水府小主送来的兽皮试刀。
“先生。”姬夏扛着一柄长约五尺的大刀,似一个炫技的孩童,走到众人身前,将刀提起,仰头问道,“如何?”
夫子颜幸捏起大刀,并没有给少年面子,笑道:“五品的沉铁,只炼出了一柄四品之器,公子颇有些糟蹋此物了。”
众人皆笑。
姬夏也是嘿嘿一笑,尴尬得涨红了脸:“第一次嘛,略有些生疏。”
而后,他又问道:“哎,先生,甲胄一事,诸位前辈商榷得如何了?”
颜幸俯下身,捡起一块兽皮,肃然言道:“吾等试刀割下的兽皮,正好用作制甲之用。只是,制甲之术,比之铸剑要冗杂的多。”
“难在何处?”
颜幸微微眯起眼,解释道:“禽兽虫鱼,走的多是洗尘一十二境的路子,不修道法,只修体术。故而皮骨上藏有道韵。”
“既是如此,那就以兽皮作内甲,以沉铁作外甲,不就成了?”
老渔翁抚须咧嘴,言道:“以兽皮作内甲,不难,以沉铁作外甲,也不难。”
“那又是难在何处?”
“难在将内外二甲并作一甲。”夫子颜幸指着兽皮上的纹路说道,“铁甲若是要与皮甲契合,需将皮上的道韵琢磨明白,如此才能在冶铁铸甲之时,依据道韵在其上铭刻符文。”
“有了依托道韵画出的符文,修士的灵力才能甲上构成一个循环。”老渔翁摸着少年的脑袋笑道。
姬夏撇嘴问道:“你们都是差一步半步就能入得天门的人物,怎的连古兽皮上的道韵都看不明白?”
“你毛都没长齐全,就别来添乱了。”身后,阿桑忽而嘲笑道。
“你……”姬夏指着瞎目青年,重重哼了一声。
“倒也不是看不明白。”颜幸苦笑一声,言道,“只是,水府送来的兽皮出自海域百族,鸟兽虫鱼皆有,颇为杂乱。若要为百来人制甲,吾等需看上十数种道韵,怕是要耽搁不少时日。”
原来,水府送来的兽皮并非都是自某一族的鱼怪身上剥下。
以东海之阔广,足以容纳万千族群。
那一日,水府小主送与他的戒指里,装了百来具古兽皮骨,生前皆是洗尘第十境之上的修为,足以制甲千套。
只是,洗尘第十境之上的古兽尸骨并不好寻,水府也不敢在海中大肆屠戮,拿出的皮骨都是这些年府中刺客得手之后拖回来的凭证。
姬夏不懂制甲之术,不知其中艰难。
不过他也明白,水府能凑出这些皮骨已是不易,也只能劳苦几位先生了。
姬夏思虑良久,然后问道:“依先生所言,制甲百余,需多久?”
“三十日。”
“有些久了。”
颜幸负手而立,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十日,吾等可为公子制甲逾千。”
“吾懂了。”
姬夏微微握拳,而后向着一众知天命者躬身行礼,长久不起。
……
拜访完山下的颜幸等人之后,姬夏与阿桑回到了青山之上。
这十日来,他从宋戾那借来了薛家之主薛琦留下的长弓,一直在与瞎目青年探讨铸弓之事。
“我问过第七先生,此弓唤作游子,是器上七品之物,不过因器灵有损,跌到了六品之境。”阿桑抱着长弓,闭眸倚树,忽而言道,“姬夏,我要出一趟远门。”
“想好了?”
“想好了。”
姬夏轻哼一声,告诫道:“阿桑,你只抱了十日的弓,连图纸都不曾画,万一出了差错,我可再也讨不来二十钧七品铁供你挥霍了!”
瞎目青年慵懒起身,将长弓丢给了少年,冷冷抛下一句:“图在心上。”
“走了。”陌上桑背对少年,一步二三丈,“此一去,少则三五日,多则二三月,你也不必等了,我自会来寻你。”
不一会儿,金袍黑发的身影就消失在潮浪间了。
姬夏抱着长弓,颇为哀怨地叹了一声:“护道人护道人,阿桑啊阿桑,究竟是你给我护道,还是我给你护道啊。”
他手撑下巴,思索良久,想起近一月前,三祖爷爷降伏金刀之后,领着瞎目青年来到自己身前。
“老夫在归墟遇到一位故人之子,差之天门尚有半步,他会为你护道百年。”
姬夏心中了然,岐山之上,姬姓一脉,除却父亲之外,就只有三祖爷爷待自己好。
这个唤作阿桑的护道人,定是信得过的。
于是,他才会将二十钧七品铁托付给瞎目青年。
“可夫子颜幸,究竟能否全信呢?”
姬夏怅然一叹,麾下忽而多了百余人,皆藏有心事。
百余人,皆是虎狼。
而他只是一稚子,日日身处其间,唯恐虎狼反目食人。
所以,昨日阿桑说他要寻一处偏僻之地,用作冶炼长弓之所的时候,姬夏也应下了。
三十余钧的七品铁,自万余钧沉铁中炼出,自是瞒不过颜幸等人。
可阿桑的修为术法,直到今日也未曾展露,能多瞒上一日,他心上就越有把握。
“没想到,修禅之后,我竟是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姬夏喟叹一声,起身向山下走去。
东海有一尊长生佛为他护道,阿桑在与不在,他都不会有身死之险。
再不济,木魁常度就藏身在他怀中木牌里,长生之下,无人敢言稳胜之。
“去寻一趟小和尚吧。”
姬夏扛着新铸的大刀,慢悠悠地向山下走去。
……
不多时,姬夏来到了一间木屋前,也不叩门,径自推开而入,叫喊道:“薛礼,哥哥来给你送礼了!”
屋内,有一俊俏青年正捧着一卷黄皮书,头也不抬地数落道:“弟弟,你一日寻我三回,扰我清静,是该送些礼。”
姬夏将大刀拍在木桌上,笑道:“初来之时,你送了我一柄尘黄,使着顺手,到现在还留着。这几日,我学着诸位先生打造了这把刀,做工是糙了些,可也有实打实的四品之境,如何?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