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鸿,鸣鸿。”姬夏低声呢喃。
旧时有凤鸣岐山,今日有鸿归洛水。
姬姓一脉,幸甚。
“岐山来信,玄卿在蛮荒剑指白起,两败俱伤。”
姬夏略一蹙眉。
“不过,玄卿有姜家病公子喂药,已无大碍。”
第三祖忽而提起了坐镇于中州以南的姬子大人,正色言道:“南军阵列青山,白冷被杀,白次被擒,昔日北上三人,皆食恶果。”
千年前,骨族白帝起携陵王白冷、丘王白次借道四灵山,北上伐洛水。
那一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那一日,岐山上三具黑棺横空,姬姓一脉的老祖自棺中爬出,坦然赴死。
“因果有报。”姬夏扯着嘴角,笑道,“来日夏儿入天门,定要在那南边再堆一座乱葬岭。”
北地千里雪飘,有白骨堆山,是人族入主中州之后,先人所立,唤作乱葬岭。
千万骨族子民,魂不得入黄泉。
“你修的是佛法。”老叟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欣慰道,“杀孽过重,可成不了佛。”
“天门外,又不止一条修禅路。”
此言一出,姬夏就暗道不妙,芒刺在背,于是连忙改口:“不过,半生缘来半生禅,吾与佛门有缘,今后行善积德方是正途。”
身后,修禅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微摇头:“罚你抄经三千卷。”
姬夏轻唔一声,认错受罚。
另一侧肩上,木魁常度正打盹入梦,迷糊中一抬手臂,敲打在了姬夏的脸上。
第三祖咧嘴大笑,对着修禅人颔首,继续说道:“骨族双王,一死一擒,头功被金胖子占了去,百家想以此让之入阁,于接风城中掣肘皇朝。”
姬夏负手身后,思忖良久。
月中城金正臣,入天门已有四五百载。
身为南军副帅,被接风城的那位赐下帅令,自然不会是庸人。
“娘亲与我提起过,南军金正臣,并不在虞归晚之下。”
月中城金正臣,四灵山虞归晚,二人同为南军副帅,一人之下,三十万人之上。
四灵之一的“麟”,十代出璞玉,可主千万秋。
而三皇子虞归晚,正是玉麒麟之身。
“入得天门者,谁也不可小觑。”第三祖肃然言道,“后来,月中城叶家双祖赶赴阳关,叶长青剑断南墙,大祭司魂归天门。”
“杀人者,玄卿也。”
姬夏微微一怔,问道:“罪在何人?”
四方边陲之地,立有雄关百来座,以阻外敌。
人族长生者叩关摧城,罪业不轻。
可罪不至死。
而今,大祭司亡于父亲剑下,七十二城折损长生者一人。
此事牵扯甚大,谋划不当,岐山会有大麻烦。
只是,无论是谁家对错,父亲这几日都不会太好过。
他想起幼时,姬子大人身挂一袭紫袍,背一口剑鞘,总是紧缩双眉,心事重重。
这一剑,父亲憋了太久了。
“不知。”第三祖浅笑言道,“不过,错不在玄卿。”
姬夏面容疑惑,望向修禅人,却见李仲面色淡然,似是早有所料。
“昔日,姬子大人于须弥山上屠了数百佛徒,尚且能够安然离去。”提起旧事,修禅人言语间并无怨气。
李仲并没有多言,不过,姬夏心中了然,比起须弥山上的三尊长生佛,叶家双祖还差了些许。
又或许,差之远矣。
父亲既是能够安然走下须弥山,自然也能在阳关事了拂身去。
“叶家大祭司,南去阳关,定是在求死。”忽而,修禅人喃喃自语道。
他修的是佛门因果,生有慧心。
他想起两月前的东海旧事,海域百家,皆有老祖白骨刻骷髅。
或许,中州七十二城,也祸乱不远矣。
第三祖嘿嘿一笑,不肯多言。
“而今,中州将乱,岐山也难安平,玄皇来信,请吾早些归去。”
姬夏躬身一礼,言道:“一月之后,我也会动身,前去大周庸城。”
他修为浅薄,仙山不可去,天命追不得,却也想为家族做些什么。
待到师兄完婚,尝过浊酒,他在东海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
第三祖心中宽慰,连连道了几声好,而后对着修禅人打趣道:“喝不上小友的喜酒,是老夫此行最大的一桩憾事。”
李仲面若桃花,意味深长道:“改日,吾会亲自提酒上岐山。”
须弥山之事,他并不在场。
那一日,西漠无人肯为死去的数百佛徒讨一句公道。
可修禅人常念想试上一试。
姬夏撇了撇嘴,师兄的心思他怎会不知。
只是,论道一事,姬子不及常念。
可对剑生死,修禅人怕是难敌父亲三合。
道鸣一十三日,入天门两百载,以身阻白起。
姬夏固然在姬周一事上怪责姬子大人,却不得不承认,在每一个稚子的眼里,他们的父亲皆是举世难敌。
此时,第三祖侧过头,笑望着两位蓝袍人,言道:“老夫与水府的老龟是旧识,他们干的是拿人钱财的苦差事,最不差的就是金银之物,借着小和尚的喜事,你不妨讨些便宜。”
姬夏搓了搓手,颇有些意动。
而今,他麾下有一众舟上客,却苦于刀甲全无。
中州有上乘的刀甲,可这些个舟上客身无长物,他一稚子也只有两袖清风,甚是无奈。
“夏儿晓得了。”
他自是不会向水府讨要黄白之物,以他怀中的储物器具,即便是填满金银,也换不来百副上乘的刀甲。
不过,东海藏物颇丰,若是能讨来千钧万钧的沉海陨铁,再请铁匠将之打造成刀剑,才算合了他的心意。
水府小主轻哼一声,不敢多言。
身侧,另一位蓝袍人微微躬身,笑道:“府主早有口谕,令吾二人备了重礼。”
第三祖微微颔首,又言道:“另外,老夫在归墟遇到一位故人之子,差之天门尚有半步,吾与他有约,会为你护道百年。”
彼时,老渔翁抱鱼而来,身后跟着一个瞎目青年,青丝垂肩。
“阿桑。”青年惜字如金,漠然言道。
“此人,信得过?”姬夏略一挑眉,竟是当着众人的面问道。
老渔翁放鱼归海,鱼儿在潮浪间画了一个圈,绕圈三巡,方才离去。
老人扶掌大笑:“信得过,信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