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第二节课上课前,班主任笑盈盈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去办公室。
因为是课间休息,办公室里都是老师,而在这种女性占多数的地方,温少远的出现无疑是颗粉红色的炸弹。
他身高腿长,慵懒地倚在办公桌旁,长腿微伸,明明只是个随意的动作,由他做来,莫名多了几分随性和隐约的魅惑。
大概是刚从哪个正式的场合出来,他西装笔挺,就算此刻翻着闻歌的作业本,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闻歌进办公室后见他这样,头皮便一麻。
班主任很热情,让温少远坐下后,又倒了杯热水放到他的身前。
他身后的饮水机发出咕咚咕咚吞咽般的声音,闻歌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水杯,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这边移了移——温少远从来不喝饮水机里的水。
班主任刚结束实习走马上任,干劲十足,只要是她职责以内的事情都要管一管,抓一抓。比较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还不会威慑学生,总是软绵绵的嗓音,哪怕气急了,也只是用力拍一下桌子,扬高声音而已。
她先是看了眼闻歌,轻声问道:“闻歌,这位是你的小叔?”
闻歌点头,把纸杯又往自己面前移了移。
班主任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眼年轻帅气的小叔,终于开始今天的话题。简单的开场白后,她向温少远大致介绍了一下闻歌的学习成绩,以及在学校的学习状态。
温少远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表示自己虽然不出声,但是带着耳朵。
没有不耐烦,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听她说与闻歌有关的任何事情,甚至是细微之处。
直到班主任喝了口水,看见温少远侧目看向闻歌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后,眼保健操结束,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才看向闻歌:“闻歌先去上课吧。”
闻歌磨蹭着不愿意离开。
温少远看了眼被她移开的纸杯,忽然笑了笑:“让她留下来,听老师说完吧!有些问题当面沟通的效果更好。”
家长都没意见,班主任自然无话可说。
摆在温少远面前的,还是班主任昨晚电访时和温老爷子说的“不合群”的问题。
“两次考试换座位,闻歌都是女生里落单的那个。上课不爱发言,不喜欢集体活动,很多老师和学生对闻歌的名字都很陌生,第一印象也是内向、沉默寡言。这也许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但长此以往,渐渐就会被排斥……”班主任的话音一顿,瞥了眼闻歌,见她安安静静地垂着眼,委婉地表示,“我教的是英语,有一次作文题目是《我的好同学》,要求写同班同学,并选取一件真实的事情,闻歌是唯一交了白卷的。”
温少远微抿了抿唇,并未在班主任面前说什么,只是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感谢你的留心,回去之后,我会和闻歌好好聊聊。”话落,他侧目看向闻歌,问道:“这两节是什么课?”
“劳动课和美术课。”闻歌讷讷地回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站起身,显然是想结束这次的交谈:“那我替闻歌请一下假吧,先带她回去了。”
班主任有些晕乎地点了一下头,也站起身来。
“这是我的名片。”温少远递了一张名片过去,“闻歌的父母是军人,职业比较特殊,闻歌一直都由我监护,有问题麻烦老师您多和我沟通。闻歌对学习也有很大的热情,希望您能耐心地引导,多照顾一些。”
班主任低头看了眼名片,看到上面的“温少远”三个字时,微微愣了一下,脱口道:“咦,你不姓闻啊?”
温少远笑意微敛,目光沉静地看了她一眼,很轻很缓地问道:“有问题吗?”
闻歌回教室拿书包,又悄悄地从后门出来。
温少远正站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目光沉静又专注。
走廊里的过堂风带着春天的凉意,掀起他的衣角,露出了他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半截手腕。
他知道她就在不远处,并未投去目光,只轻启唇,轻声叫她的名字:“闻歌。”
闻歌答应了一声,握紧书包肩带,这才小跑到他的身旁。
由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她只能仰头看着他,看着他弧线完美的下巴,微微尖削,透着股薄凉疏离的味道。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这样,即便不高兴了,也只是沉下脸来,并未有过疏离的时候,所以在这样的角度看见与以往不一样的他,闻歌不免有些心惊。
温少远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指着公告栏上的一处:“下一次,我能不能在这里看见你的名字?”
闻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指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纪检汇报”上。
学校每半学期便会从各班级选出一名优秀学生,负责检查全校学生广播体操、眼保健操、仪容仪表和校服校牌穿戴情况,并把检查结果登记在这里,最后写上纪检人员的名字。简单来说,这些纪检人员就相当于学校的巡逻队,而能成为纪检人员,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她眨了一下眼睛,为难地看着他。
温少远轻轻笑了一下,倒让闻歌猜不出他是说真的,还是在逗她玩。
幸好,他没有再说什么,瞄了眼她背后的书包,修长的手臂绕到她的脑后,伸手一提,便把书包提在了自己的手上。
见她目瞪口呆地看过来,他只挑了挑眉,甩着手里的车钥匙率先往前走去:“回家了。”
闻歌哎了一声,小跑着追上去:“小叔……”
某间办公室。
班主任搓着手,还未从刚才的冷沉气氛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捧着茶杯喝了几口热水,这才觉得那股凉意稍退。
她盯着桌上的那张名片,忍不住皱起眉来——闻歌性格内向得近乎自闭,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啊?
她正猜想着,又恍然想起刚才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温温润润的,看上去很年轻,却偏偏让人无法因为他的年轻而轻视他本身,那瞬间张弛的力量,让她此刻回想起来还有些余威犹存的感觉。
这样一个谈吐优雅、举止不俗、稳重又自持的人,竟然是闻歌的小叔?这哪门子的小护短的叔?
昨夜那场大雨过后,A市的天空碧蓝如洗,似要滴出水来,明净澄澈,阳光不骄不艳,落在人身上,暖意丛生。
应该是清洁工刚清洗过车库,车库的后门大开,正对着温老爷子珍爱至极的后花园。
温家的后花园种着各种名贵花草,温老爷子最爱园艺,整座花园都由他亲自打理,从不假他人之手。
温老爷子喜一个“贵”字,后花园里大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富贵花,名贵又娇弱。
墙角立着几排木架子,专门用来摆放各种盆栽,一片绿意,生机盎然。
车子刚停稳,闻歌就抬手想推开车门下车,不料,手刚碰到车门,就听见锁控的声音响起,无比清晰。
闻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温少远不太高兴,于是缩回手,抱着书包,抿唇盯着自己的脚尖。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加上车内温度略微偏高,气流凝滞,这狭小的空间越发显得逼仄紧促。
温少远的左手搭在车窗上,指尖抵在额头,微微倾斜着身子,似乎有些疲惫,又似乎只是慵懒,就这么随意地靠着椅背打量着她。
他不仅动作随意,目光也很随性,悠远又宁静。
偏是这种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闻歌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不太自然也有些忐忑地回视着他。
温老爷子性情固执,但到底年纪大了,只要不忤逆他的意思,顺着他来,万事都好商量;辛姨是家里心肠最软的,只要你贴心懂事些,她便会对你无微不至地疼爱;唯独温少远,是最让人看不清、捉摸不透的那个人。
许久的沉默后,他才懒洋洋地问道:“离五一还有几天?”
“五一是星期三,还有……”闻歌掐指算了算。
“还有四天。”他看了眼她用来计数的手指,无奈地摇摇头,“你数学真的很差劲。”
不用提醒,她一直都知道。
闻歌羞愧地埋头。
“每年五一,老爷子都会和辛姨一起去金光寺吃斋礼佛,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他抬手捏了一下眉心,眉眼间流露出几丝疲惫,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打算住这里,还是跟我走?”
闻歌啊了一声,有些傻眼。
难怪辛姨昨晚在收拾行李,原来是要去金光寺。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她的回答,温少远眉心微蹙,似乎也觉得让她跟他去酒店住不太合适,毕竟不是一天两天,还是在家里住好。
心思一转,温少远便有了决定,松手按下锁控:“我回来好了,反正有车,也很方便。”
闻歌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叫他:“小叔。”
温少远听着少女娇柔又绵软的声音,抬眼,唇角微扬:“再叫几声听听。”
真让她叫,闻歌又叫不出口了,她搂着书包,有些无措地捏着拉链绞了几下,见他闭上眼耐心地等着,这才微不可闻地又叫了几声“小叔”。
温少远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数月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画面。
温敬临时被召回部队,蒋君瑜一个人他又不放心,就让温少远陪着一起南下。在那之前,他对这样一个女孩的存在一无所知,直到那天清晨他下了车,透过锈迹斑驳的防盗窗看见她,再后来,他握住她的手腕,才发现她比自己看见的、想象中的还要清瘦。
她说:“我好久没出过房间了,唯一能让我看到外面的就是这扇窗。你是那么久以来,第一个……来找我的。”
不过,这不是第一句,第一句是:“你好,我是闻歌。”
也是这样的语气,让他记忆深刻。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对她上心的。
后来,她理所当然地成了温敬的养女,他的小侄女。
她第一次叫他“小叔”的时候,似乎就有一份无形的契约在两个人之间建立。他对她有了责任感,想让她变得更好,尤其温敬和蒋君瑜不在她身边,老爷子又是一副管你温饱、放任自由的态度,他忍不住就承担起了她的全部,最起码的,不想她委屈,哪怕半点。
都说他薄情寡义,一旦心软,交付的却是全部。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手指在眉心蹭了蹭,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沙哑:“你下去吧。”
晚上,辛姨便跟闻歌说了要和温老爷子去金光寺小住的事情。
闻歌下午被温少远打了预防针,听辛姨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半分惊讶,对温老爷子把自己交给温少远照顾,更是没有一点意见——让她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她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吃过饭,辛姨去她房间换被子——天气越来越炎热,闻歌屋里的厚被该换成薄的了。
抽掉了垫在床上的毛毯,辛姨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闻歌,你初潮来了没有?”
闻歌啊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整张脸顿时烧了个通红,支吾了半天,最后摇摇头。
“都十四岁了还没来?”辛姨微皱了一下眉心,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绯红,忍不住打趣,“害羞什么?这是女孩子都要经历的事情。辛姨是过来人,这才问问你。”
“我……我不知道,不过还没来……”闻歌揪过枕头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
“知道这事就好。”辛姨笑了笑,又补充道,“来了跟辛姨说一声,辛姨好帮你。”
闻歌讷讷地点了点头,心里思忖着:哪天悄悄去买些卫生巾备用,万一突然来了呢?辛姨不提她还没想到,这么一提,竟忧心忡忡起来。
眨眼到了五一放假,温老爷子和辛姨提前一天便走了,闻歌放学回家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放下书包,她正要上楼去洗个澡——今天体育课打排球,她出了一身的汗,又吹了半天凉风,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还没迈上楼梯,就听见电话铃声响起。
家里没人,她不再顾忌,懒懒地趴在沙发扶手上接起电话:“喂,你好。”
“到家了?”那端声音轻浅,语气笃定,显然是掐着时间打过来的。
闻歌的耳朵一竖,立刻端正了表情:“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