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才十七岁,说出口的话自然没有多大的威信力,温少远下午的反应让她看清了不少,他从未对她有过特殊的想法,只是把她当作他的侄女来照顾,那些温柔、那些细心、那些妥帖、那些宠溺,无非是因为她叫他一声“小叔”,所以他下午才会问“闻歌,你叫我什么”,是在告诉她,他对她的全部责任,只在这个称呼的维系里,并没有多余。
而她异想天开,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他这样袒护、宠爱自己,对自己的不同可以划归在喜欢里面,没想到最后反而弄巧成拙,把两个人的关系搅成了一池浑水,以后再想亲近,都成了一种奢望。
她越想越觉得酸涩,眼睛一热,又想哭了。
随安然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行了,今晚先在我这里住下。如果这段时间不想回去的话,明天给你小叔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在我这里住几天。别胡思乱想了,你前面还有个高考让你烦心呢。”
她这么随口一提,闻歌混沌了一天的脑袋里突然飞快地掠过一抹灵光,她扯下毛巾坐起,问道:“那小白……会被怎么处置?”
这种情况不外乎扣分、写检讨书,而这还都是轻的,如果再严重一点,面临的会是退学的惩罚。
闻歌本来就无辜,加上温少远的撑腰,已经“无罪释放”了,而白君奕的处境就不太乐观了。
温时迁隔日一大早先去盛远酒店找温少远拿他公寓的钥匙,到了办公室却不见温少远的人影,只有何兴在那里等她。温时迁还以为温少远出差去了,多嘴一问知道温少远最近不会离开A市,当即疑惑起来。
温少远总嫌她带着闻歌胡闹,鲜少赞成闻歌跟她凑在一起,这次是怎么了?不只找她看着人,还让她监督……哦,还让她保密,别让辛姨和老爷子知道。
这么想着,她决定先找温少远问问情况,结果,找她这个星期去“接管”闻歌的是他,他自己却不露面,什么都不交代一声,她只好怒气冲冲地先去找闻歌问问情况了。
一打开公寓门,她一眼就看见了玄关处砸落的保温盒以及撒出的饭菜,受惊不小,等发现闻歌根本不在公寓,顿时奓毛了。
温少远昨晚喝多了直接歇在了TC会馆里,温时迁吃了炸药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才清醒了几分,握着手机坐起来。
温时迁站在公寓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公寓和玄关处撒落了一地的饭菜,寒着脸,语气不善:“大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跟闻歌怎么了?”不等温少远反应,她紧接着说道:“闻歌不在你公寓里。”
闻歌在随安然这里留宿了一晚,醒来时,随安然已经做好了早饭,催她去洗漱,又一起吃过早饭后,随安然便去学校上课了。
她在安然的家里也没事可做,索性睡了个回笼觉,中午起床后,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的香菇虾肉馄饨,丢下锅煮一煮,填饱了肚子就去安然的书房找书看,全然不知道,温少远正在外面心急如焚地找她。
温少远从学校出来时,阴沉着脸,神色看上去还算镇定,那双凛冽的泛着冷意的眼睛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压了压眉心,拉开车门坐进去,对着驾驶座上焦急等待的温时迁虚抬了下手指,示意她先离开,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疲惫:“没回学校。”
温时迁的眉间郁色浮动,有些懊恼:“那能去哪儿?”
自从知道闻歌不在公寓后,温少远一刻也没有耽误,先回了公寓,看见玄关处撒了一地的饭菜后,脸色变了变,转头问何兴:“她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常?”
何兴知道闻歌“离家出走”后,脸色都白了,哪还敢挑时间,把昨晚送饭过来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温少远在听到“让小叔不用惦记着给我送吃的了,我会管好我自己的”这句话时,眉头一蹙,脸色微变——他还没发脾气,她倒来劲了。不管她?怎么放得下!
温时迁在一旁也没插话,跟着温少远去隔壁楼徐丽青家的路上,才问道:“你和闻歌吵架了?”
“比吵架了更严重。”
温少远不愿意说的,哪怕是威逼利诱也撬不动他的嘴。
温时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按照平时闻歌对温少远的信任和依赖以及乖顺的表现来看,几乎没有忤逆温少远的可能性,难道是温少远对人家小女孩做了什么事,导致闻歌连他这个小叔都不要了,而离家出走?
温时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时看温少远的眼神都变了。
“想哪儿去了?”温少远迈出电梯,连解释都懒得给,径直走到公寓门口,停了脚步,神色凝重。
温时迁落后几步,见他站在原地再不往前走了,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温少远的目光落在几步外蒙着灰的门把手以及挡住锁孔的传单上,眼底的微光一暗,说不上是失落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去学校找找,没准回去了。”温少远镇定地说完这句,转身便大步朝电梯走去。
如果她记挂着白君奕的下场,应该按捺不住,今天就回去上学了。
可是赶到学校,依然扑了个空。
温时迁想了想,商量着说道:“没准去找辛姨了?我先回去看看。你接着去闻歌常去的地方找找,我们电话联系?”
温少远没多想便同意了,两个人在盛远酒店附近的路口分开,温少远先回酒店取了车,然后接着去找闻歌。
来来往往的车辆,熙熙攘攘的街道,他却突然有些迷惘。
闻歌不经常出门,他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在家和学校里,在这些之外,她的生活圈子他却是一无所知,此刻看着熟悉的街景,竟寸步难行。
温时迁回了温家一趟,家里只有辛姨在,温老爷子出门去找老友下棋解闷了,老张跟过去陪着。
温时迁到家的时候,辛姨正在浇花,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后花园的花中午都晒蔫了,她去浇浇水。
温时迁找了一圈没见着闻歌,也没声张,只说是回来拿东西的,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了。
温少远在街上找了好几圈,书店、奶茶店、陪她转过几次的小饰品店,甚至网吧、游戏厅这种地方都去看了看,找遍了所有可以消耗时间、闻歌有可能去的场所,依然没有见到闻歌的身影。
“大哥,你公寓回去过没有?如果闻歌只是出来透透气,现在已经回去了呢?你要不要再回去一趟看看?如果还没有找到人,就不能只有我们两个在外面找了。”她从温家出来后,将附近整条街都搜寻了一遍,一无所获。
温少远站在整洁宽敞的客厅里,声音沉得几欲凝结:“她没有回来。”
挂断电话后,他一个人站在客厅里,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却没有一丝暖意。
温少远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关于失踪少女和拐卖案的新闻,顿时心乱如麻,一个个不可抑制的念头不断冒出,让他头疼欲裂。
他转身快步下楼,一刻也不敢耽搁。
白薇有些意外。
由于父母工作忙,白君奕的事情一向都是她在管,昨天被老师叫到学校声色俱厉地批评了一顿,这才知道这小子在学校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从校长那里得知被白君奕“骚扰”的女孩子是闻歌时,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一想起闻歌,白薇脑海里先浮现的却是闻歌那个身上带了几分清冷、面容俊朗的小叔——温少远。
想着这样一个清风般俊逸的男人因为自家兔崽子被请进学校来,不知道为何,她竟想笑。
学校方面要追究责任,但碍于白君奕平日里表现不错,成绩又是一直领先,舍不得就这样让人退学被别的学校占了便宜,决定给予处分,让他写两千字检讨书,并在家休学半个月。
白薇在学校里什么也没说,先把人领了回来。
回家后,她刚说了没几句,看着白君奕一脸的理直气壮,差点被气乐了。
“也许那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是英雄,可是没准人家闻歌觉得你幼稚透了。”
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的浪漫?国旗下讲话时在全校师生面前跟女孩子告白,没被学校勒令退学真是从轻发落了。
她早知道白君奕对那个女孩特殊,却不料这个聪明又识时务的弟弟也会有这么冲动的一天,做出糊涂的事情来,连累闻歌也要暂时请假回家。
这么想着,她决定先打电话过去道个歉,再约个时间请人家吃顿饭,毕竟这件事白君奕做得让她都想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更别想温少远该有多堵心了,哪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薇自报家门,反复斟酌过的道歉词刚说了个开头,便听那端磁性又低沉的男声问她:“闻歌今天有没有和白君奕联系?”
白薇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正襟危坐在一旁的白君奕,用眼神询问。
白君奕赶紧摇头:“没有啊!”
温少远显然也听见了电话那端传来的否认声,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也不管电话那端还要说什么,只冷淡地回应了一句:“我这里有事,改天再说。”便挂断了电话。
闻歌偶尔和白君奕联系时用的就是温少远的手机,只是并未存号码,温少远这才不知道该怎么联系白君奕,所以接到白薇的电话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一直在期待着它的到来,以确定闻歌的行踪。既然没有,就连接听的必要也没了。
另一端,白薇握着听筒有些发愣——这么随意?
暮色已降临,整个天空都是深蓝色的,能隐约听见远处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温景梵不知道从哪儿知道闻歌离家出走的消息,打电话来问了问情况。
彼时,温少远的车正停在A大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他:“闻歌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A大上学,你听她提起过吗?”
温景梵听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起随安然。
“听她说起过,但没说名字,是酒店管理专业,今年应该大三了。”
确定了随安然的专业和年级,温少远心神微松,终于感觉到胃在隐隐作痛。他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也没有喝过水,嘴唇干燥。
他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矿泉水瓶,感受着贴在手心的凉意,听温景梵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
把所知的全部信息编辑成短信发给留在A大任教的师兄,让他帮忙查一查,温少远这才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
凉意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去,一路到心底,冷得他精神一振,又绷了起来。
想着那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离家出走了,连个留言都没有,害得他找了整整一天也不见人影。
担心、郁结,更多的是对她的无奈。
温少远靠在椅背上闭起眼来,在这样暗沉的天色下,才流露出找了她一天的疲惫。
等找到了,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还没长出爪子就想挠人,挠完还敢跑。
他轻呼出一口气,眉心紧皱。
知道随安然的公寓地址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彻底暗沉了下去。
温时迁过来和温少远会合,一起去随安然的公寓。这是他们今天要找的最后一个地方,再找不到人,就得另作打算了。
而此时的闻歌,蹭着鼻子打了个哈欠,酒足饭饱,正在犯困。
她看了一下午书,看得眼睛酸涩,不知道是不是后来没注意光线的原因,眼睛有些睁不开,等随安然回来一起吃了晚饭,就先蹭了她的大床补个觉。
她刚睡着没多久,门铃就被按响了。
随安然正在写论文,秀气的眉头蹙起,白净的脸上有几分苦恼之色。
她正沉浸在文字里绞尽脑汁,以至于门铃刚响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直到门外的人坚持不懈,一直不停地按着门铃,她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感觉有些奇怪地起身去开门。
她刚搬过来没多久,只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室友知道她的住址,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找她?
走到门口,她凑在猫眼里看了一会儿,只开了一丝门缝,轻声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温少远低头看向从门缝露出来的那张脸,从未见过,却莫名地因为闻歌经常提起,而对她有了几分熟悉感。
他不禁放柔了声音,客气地解释道:“我来找闻歌,我是她的小叔——温少远。”
随安然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男人,披着一身夜色,眉间有一缕隐约可见的疲倦,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是闪烁的星星,目光沉静悠然,像是雨后被阳光笼罩的山林,悠远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