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和他一起进屋:“有什么话进屋说,外面怪冷的。”
温少远点头,让辛姨先行一步,自己跟在后面:“爷爷的身体还好吧?”
“不用挂心,老爷子身体健硕,老毛病犯得也少了。他听了景梵的劝,早上出去锻炼身体,心情也好了不少。”
温少远应了一声,笑了笑:“劳辛姨费心了。”
“哪儿的话。”辛姨面上轻轻地责备了他一声,心里却还是高兴他惦记的。
快走到门前时,辛姨笑着说:“小歌儿这一年长进了不少,你等会儿亲自问问她,让她说给你听。”
“她的事我知道。”温少远似乎想起什么,笑了一声。
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屋外,到玄关换了鞋,一抬头就看见客厅里,闻歌正盘膝坐在地毯上老爷子的脚边,剥了橘子递给老爷子。水晶灯的灯光洒下来,她眼底像是镀了一层银光,璀璨夺目。
她正弯着眼睛,不知道在跟老爷子说什么,声音低低的,一副很神秘的样子,逗得老爷子呵呵地笑着。
倒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如今已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偏了偏头,还未开口,辛姨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道:“小歌儿是个贴心的,这一年经常随景梵回来,陪老爷子浇浇花、练练字,每次来都能逗得老爷子开开心心的。”
辛姨来开门之前,刚揉了面粉,准备擀皮包饺子。她知道闻歌的养母是个不经常下厨的人,原本还想着如果闻歌今天不来的话,等会儿得麻烦温少远走一趟,帮忙送一食盒过去,让她尝尝味道。这会儿人在这儿,她也不客气,直接问老爷子把人借走,去厨房帮忙了。
老爷子被闻歌逗得开心,见温少远过来,脸上笑意不减,只声音浸了几分威严,问他:“我听何兴说你前几天就回来了,怎么不先回家?”
温少远在沙发上坐下,按了按眉心,也没心思跟老爷子打马虎眼,直接回答:“没睡好,回来先睡了几天。”
老爷子冷哼一声,脸上的笑意也浅了几分:“一回来就去看小丫头了吧?”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温少远失笑,老爷子倒是了解他,当下也没否认,只敷衍着回答:“小丫头费心费力地哄你高兴,还不许我先去看看她?”
老爷子对闻歌放下成见后,待见她不少,原本就知道她是个灵巧聪慧的,这一年下来,更对她用了几分真心。这丫头也不负他所望,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又不乏女孩子的细心体贴,让这个身边一直养着浑小子的老爷子也难免内心柔软了起来。
沉默了一瞬,老爷子便转移话题问起了温少远酒店的事情。
老爷子是白手起家的,这一生都在商场这种没有硝烟却厮杀惨烈的战场上,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
温少远起初的创业想法全靠老爷子指点,这才慢慢走入正轨,刚起步时,更是少不了老爷子的点拨。
但温老爷子是个性格古怪的人,就算是指点自己的孙子,也是一副跟人吵架的样子,这才有了温少远搬出去,不经常回家这码事。
说了片刻,门铃声响起。
温景梵上午就跟辛姨打过招呼,说是忘记带钥匙了,这会儿一听门铃声,辛姨便支了闻歌去开门。
闻歌跑去开门,蹿到客厅时,正好和走过来的温少远打了一个照面。
温少远打量了一眼她沾满了面粉的右手,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脏了。”
闻歌睁圆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头看他:“还有吗?”那双眼睛漆黑如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转。
温少远心思一动,伸出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刮掉那层她刚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开门。”
闻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见他低下头来,又拽着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低一些,趁他没有防备,快速地伸出手,在他嘴唇上方蹭了两下,留了个白色的小胡子。
恶作剧做完,她自己先笑了,那双眸子漾了笑意,灿若星辰。
温少远却是一怔,知道中了她的招,无奈地蹙了蹙眉,目光中虽然没有责备,却也清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闻歌怕他生气,吐了吐舌头,赶紧跑了。
由于跑得急,她并未看见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温少远眼底漾开的笑意——胆子大了不少。
温景梵进屋看见闻歌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面粉,还没来得及取笑,一眼看见站在客厅的温少远,顿时笑出声来。随后,他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一扫,便猜出了个大概。
被温少远拿眼一横,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却也闷声笑了起来。
那边,温老爷子也弯着唇角笑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进了厨房,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别忘记往饺子里塞点“好东西”。
温敬和蒋君瑜离世后,温家少了两个人,温景然今年过年又不回来,温时迁在国外,这腊月二十九,只有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吃饺子。老爷子原本还好好的,不知道是触动了哪根心弦,突然神色沉郁起来,连着喝了好几杯酒。
想来也是,温老爷子这一生荣华富贵,儿孙满堂,不料到了晚年,身边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伤心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闻歌知道这是温老爷子的心结。
那一年,她刚到温家,温老爷子大病了一场,她在病房门口听见他声音悲凉,带着悔恨,责怪是自己的命数太硬,占了子孙的阳寿,活到现在。
闻歌有很多事不记得了,老爷子说的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却像烙在了心上一般,偶尔触动,便能想起,所以即使老爷子后来迁怒于她,把她赶出温家,她也始终未真的怨恨他。
辛姨留意了温老爷子一会儿,见他又喝了几杯,这才拦住他,压低声音劝了劝。
老爷子的目光微闪,终是把那种悲郁的情绪压了下去。
温少远借口等会儿要送闻歌回去,只喝了两杯,便换了闻歌喝的饮料。
倒是老爷子兴头上来,拉着温景梵陪酒,几巡过后,老爷子的面上渐渐有了醉意。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辛姨总共包了三个硬币,她全部吃中。她也不知道有这东西,一口咬下去,硌得牙齿生疼。
连吃了十几个饺子,闻歌终于舍得放下筷子。
见时间已经不早,怕闻歌回去晚了,她家里人会不高兴,再加上今天这特殊的日子,不能留着人,温老爷子便让温少远先送她回去。
走之前,温老爷子给了闻歌一个红包,压岁。知道她肯定会推拒,趁她还未开口,温老爷子便说道:“你叫我一声太爷爷,我不占你便宜,红包压岁是一定要拿的,别同我客气。”这话带了几分玩笑,倒不是强迫。
闻歌想了想,悄悄看了眼温少远,见他微点了一下头,这才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连叫了好几声“太爷爷”,哄得老爷子心花怒放。
辛姨也准备了一份,怕她不要,出门的时候,拎着食盒让她带回去,早餐可以热着吃,顺便把红包放进了她的兜里。
闻歌摸着那光滑的纸张,却是一声苦笑:“都要还不清了。”
温少远只听见她嘀咕了一声,并没有听清楚,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远远看了眼灯光明亮的别墅区,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说道:“陪我走走吧。”
雪还在下,不过雪花已经不大,速度也缓慢,偶尔夹带着风,忽然吹来,又很快散去。
怕她冻着,温少远先去车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短外套给她。虽然是短的,她披在身上,却也垂到了大腿处,宽大的衣服遮掩下,她的身形一如既往地瘦小。
夜冷冷的,呼出的热气下一秒就凝成了白雾。厚厚的积雪铺在脚下,踩上去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闻歌搓了搓手,偏着脑袋看着他:“小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温少远不置可否。
闻歌却有话说,她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她的身后是一盏路灯,灯光投射下来,一片清辉。
“小叔。”
温少远的脚步也随之一顿,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我刚才想了想,高中我想留在A中。我觉得直升A中挺好的,我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稳定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以前的闻歌不敢说的,而现在她每天都逼迫自己学习,强烈要求自己不能松懈,一步一步扎实地走到了今天。
温少远的目光闪了闪,知道她后面还有话要说,并未接话。
“但是徐阿姨更希望我考二中……”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眉心微蹙,有了几分少年的烦恼,“我不想让她失望,可我又想……”顺应自己一次。
见他依然没说话,闻歌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他的手背微微发凉,手心却很温热。她的指尖一暖,心似乎都被烫了一下,再出口时,声音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小叔,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眉头微微皱起,在灯光下,那双似墨点染的黑眸带着亮光,亮得有些灼人,犹如实质一般,让闻歌觉得,他的目光是有温度的。
他静默地看了她良久。
这样的沉默让闻歌有些心慌,勇气一点点泄去,她低下头,再不敢和他对视。
雪不知不觉中下得越来越大,寂静的夜里,雪落的声音清晰可闻,扑簌簌的,听得闻歌耳朵有些发凉。
温少远终于收回视线,偏头看了眼肩头落的一层薄雪,伸手拂掉,转身往前走去。
闻歌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咬咬唇,转头跟上。
“小叔,我的意思是,下学期我想搬出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走在她身前三步远处的人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远,闻歌也没心思看走到了哪里,眼前只有立在路灯下,目光悠远如山的温少远。
当看到他眼里的不赞同时,她咬咬唇,低下头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不喜欢徐老师?”他问道。
那声音平缓,不疾不徐,像是春回大地时,穿过田间的风,带着丝丝暖意。
闻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徐丽青对她无疑是非常好的,但是这种好隐约让闻歌觉得是有条件的,她本就心思细腻,多个月的相处中,渐渐察觉到徐丽青的掌控力,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起来。加上,两个人的观念不同,闻歌不可能和她顶嘴,和她反抗,这种压抑的气氛,时常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温少远回来了,他说以后除了出差应该不会再离开,于是那颗埋在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分的种子,在漫长的休眠之后,发芽了。
闻歌知道,如果不是温少远回来,她不会起这种心思,只会按照徐丽青安排好的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在没有温少远可以依靠的时候,她永远不会想着去依赖别人。
一年未见,这样的时间、距离让她有些心慌,她害怕温少远是在刻意躲着她,更害怕温少远会像现在这样渐渐地和她疏远,到最后,自己只是他偶尔想起来的一个名字,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但这些她都没有解释,温少远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她在他面前向来撒不了谎,多说只会多错。
“我不可能什么理由也没有就贸然把你带出来。”温少远的目光沉凉,锁住她,让她心头微窒。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句更是让她只剩余温的心口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在法律上,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闻歌这个新年过得有些郁闷,人也就无精打采的。
徐丽青见她从温家回来就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追问了几次,她都闭口不答。为了哄她高兴,徐丽青封了一个大红包给她,怕她闷坏,更是催着她出门找同学玩。
白君奕接到闻歌的电话时诧异得不行,下楼后,四下张望了一圈也没见着她的人影,还以为是被捉弄了,正要上楼,这才看见猫在绿化带里的闻歌,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闻歌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戳着雪——绿化带里面鲜少有人走,白白净净的一大片积雪,她看得手痒,就拿树枝在上面圈圈画画起来。
白君奕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辨清她在默写数学公式。
“喂!”
闻歌浑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这突然的一声吓了她一跳,转头见是白君奕,手肘一弯轻撞了一下他的小腿,这才嘀咕着站起来:“怎么那么慢啊?我从家里走过来的时候,你居然还在家里。”
白君奕睨了她一眼:“电话里不是说了?家里有客人,让你到了等一等。”
“才等了一等?”她在这里蹲得腿都要麻了。
白君奕摸摸鼻子,聪明地转移话题:“你找我干吗,抄作业?要答案?反正无事不登三宝殿。”
闻歌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本来想找清婉玩的,她不在,这才轮到你的。”
敢情他是个替补的。
虽然是替补的,白君奕还是大人大量地带着闻歌出去兜了一圈。
整个A市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就连这几天连续的降温,也没能影响人们喜悦的心情。
送闻歌回去的路上,白君奕不死心地又问她:“你都考虑那么久了,告诉我去哪儿上高中吧!”
闻歌有些心不在焉,抬头睨了他一眼。
少年眉清目秀,姿容俊朗,这样微眯着眼睛,像猫一样讨好地看着她时,让她忍不住晃了一下神——长这么好看干吗?
眼看着就要到闻歌家了,白君奕一个大步迈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仗着自己比她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还不跟我说?”
闻歌无奈地叹口气,问他:“我干吗要告诉你?”
白君奕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当然是跟你同一个学校,好继续祸害你啊。”
闻歌:“……”
闻歌回到家时,徐丽青正在她的房间里整理衣服,见她回来,朝她招招手,拿了两套衣服问她:“你想带哪件?我听说L市比A市暖和多了,稍微薄一点吧?不然太厚你穿着热。自己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闻歌打断了:“阿姨,我不想去了。”
徐丽青的手一僵,目光微闪,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把衣服放在床边,软了声音问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闻歌摇摇头,朝她笑了笑:“就是不想去了。你看,假期这么短,来回时间那么仓促,该耽误学习了。”
徐丽青是知道她对L市的执着的,听她借口都找得这么差,寻思着是自己对温少远说的话起了作用,面上却不动声色,劝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