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刚压下的酸楚又冒了上来,而这一次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汹涌,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掉金豆子了。
哭了又觉得自己实在丢人,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温少远毫无防备地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他有些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了眼埋头抱着自己的小丫头,想着,刚把她从温家带回来时她也是这样,想哭了就一头扎过来,这种习惯以后得让她改掉啊。
他迟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了,不准哭了。”
这句话似乎没有作用了,她依然埋着脑袋不愿意起来。
“我等会儿还要回去开会,别把我衣服蹭脏了。”
话音刚落,就感到她揪着自己的衣角蹭了几下。
温少远:“……”他终于无奈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拉开来,然后拉到眼前看了眼,低斥:“你丢不丢人?这么大了还哭。”
“我不想和小叔分开。”闻歌用袖口擦了一下眼泪,衣袖有些粗糙,一抹上去,脸上立刻起了一道红印。
温少远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用拇指指腹帮她擦了擦眼泪,然后蹭到她的连衣帽上,表情自若:“我记得你步行到我家才三分钟。”
闻歌别扭地点了一下脑袋,小声辩解:“那不一样。”
温少远没接话。
良久,他屈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再过几个星期我就搬过去。”
新家一切都好,闻歌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虽然没有阳台,但有一个大大的书柜,书柜旁边是一个飘窗,放着小木桌,专门给她看书用。
徐丽青对她也非常好,无微不至,每周末都会带她去周边游玩。徐丽青虽然很忙,但每天都会准时回家,陪她一起吃饭。
因为这个家的男主人不经常回来,徐丽青很少下厨,除了闻歌刚住进来的那一个星期亲力亲为,之后又开始从外面的餐厅带饭回家。
徐丽青给闻歌的零用钱很多,不过闻歌很少用这些钱,就算用了也会记在小本子上,多余的就存进储存罐里,才几个星期,她的储存罐就有了一定的分量。
温少远说的几个星期,闻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
闻歌到新家没多久,他就出差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徐丽青说了什么,第二个星期,徐丽青就帮闻歌报了一个数学辅导班,周六上午补习数学,下午学画画。
原本徐丽青是想让她去学钢琴的,但闻歌对音乐实在不感兴趣,乐器也只喜欢架子鼓。几番衡量之下,徐丽青才放弃让她学钢琴的想法,放任不管地由着闻歌挑了不为难的画画。
而让闻歌有些头疼的是,除了她,班上还有两位同学也在“远方艺树”学画画,一个是白君奕,另一个是朱清婉,于是半路插进来并且零基础的她,不太想见人了。
也就是那时,闻歌隐隐察觉到,徐丽青对她还是有要求和期待的,她希望自己变成她想象中的那样,虽然不炽烈,却似一簇隐在灰堆里的火苗。
一个月后。
初冬。
A市作为北方的城市,秋天不但漫长,还透支了冬季的寒冷,以至于真正的冬天来临时,闻歌还有些不知所觉。
时间过得飞快,她还没从金黄色的落叶铺满整座A市街道的光景中缓过神来,就看见清晨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结满了白色的冰霜,绿草蔫蔫的,泛着枯黄。
闻歌呼啦一下骑车过去,准备提前到学校准备纪检。
冬日的天时渐渐缩短,才放学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闻歌还在公告栏的纪检汇报处写班级排名。
期中考试后,每班的纪检人员都要做调整,闻歌自荐,班主任考虑了一下综合素质后,便推荐了闻歌当纪检。现在,她的名字每天都会出现在公告栏下方。只是当初那个说要看见它的人,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见人影。
她没去酒店找他,也没打过电话,她害怕那样会显得她很不懂事,小叔不喜欢她不懂事。
可是闻歌并非真的那么淡定,这一个月里,她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拿着他给的钥匙,去他的公寓看看。她一直期待着一打开门他就站在屋里,也许正端着茶杯在喝水,低着头眉目温润,看见她时大吃一惊。也许,他只是站在那里,哪里都没关系,只要在屋子里,看见她时,没有一丝惊讶,自然得就像是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但每次公寓里都安安静静的。
门口是翠绿色盆栽,沐浴在阳光下。这个盆栽是闻歌故意从客厅移过来的,摆的位置正好进门后就能碰上。无论是吓一跳,还是被绊一下,应该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是她做的吧?
她正盯着公告栏出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瞬间惊醒,扭头看去,身后站着朱清婉和白君奕。
他们今天值日,所以走得比较迟。
朱清婉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好奇地问道:“闻歌你在看什么啊,看得这么认真?”
公告栏贴在楼梯拐弯处的一面墙上,楼上高年级的学生正推搡着往下走,闻歌正要回答,一抬眼,却瞥见原本在楼梯上走得好好的一个男生,突然被另一个猛推了下来。
猝不及防间,那人急急后退,跳下几级楼梯,因为收势不及,又直直地撞向了正站在下方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的白君奕。
保持着潇洒俊逸的校草形象的白君奕毫无防备,表情顿时龟裂,往前踉跄了几步,饶是闻歌及时地偏了偏身子,还是被他狠狠地撞了一下肩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闻歌觉得自己就是那可怜的池鱼。
她捂着肩膀,狠狠地瞪了眼白君奕。这人看着瘦瘦高高的,怎么这么有劲啊?被人撞过来,居然还有那么强大的杀伤力。
白君奕的眼睛也是一瞪,提高声音吼道:“你瞪我干吗?又不是我撞的你!”
闻歌冷哼一声:“不是你是鬼啊?”话落,转身就走。
一旁目瞪口呆的朱清婉这才反应过来:“哎,闻歌,要不要一起回家?”
她又不是不认识路。
闻歌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但嘴上还是说道:“我从后门走,去寄信。”
这么一耽搁,天又黑了一些。
夜晚总是来得这样悄无声息,一旦拉开帷幕,就像是泼了墨水的纸张,一点点,却快速地蔓延、浸润。
闻歌去停车棚取了车,飞快地往后门骑去。
学校门口原本是有信箱的,不久前道路施工队把校门口的路重新铺了铺,连带着信箱也被“铺平”了,此后闻歌往A市寄信,都要去邮局门口。
她已经一个学期没有收到随安然的回信了,不知道她高考是否顺利,也不知道她的父母关系是否破裂,更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又过得好不好。
闻歌没有多少朋友,随安然是唯一一个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朋友。
A市的夜晚已经华灯初上,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到处是下班、放学正往家里赶的行人。
邮局的大门已经关了,她把信封小心翼翼地丢进信箱里,瞥了眼天色,嘀咕了一声:“要在天黑之前回家才行,不然徐阿姨看不见我得着急了。”
经过一个路口转向,正好是红灯。
闻歌踩着脚踏,目光从身旁同样停下来等待的轿车上一一扫过,直到听见身后车辆的鸣笛声,才回过神,抬头看了眼已经跳转成绿灯的指示灯,一踩脚踏往前飞快地掠去。
就在这时,左手边的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喇叭声,闻歌顺着声音看去,一辆白色的保时捷正要通过路口,却因为前面横穿马路的女生急刹车停了下来,车主正气急败坏地按着喇叭提醒。
闻歌的目光扫过车前的女生时,蓦地一愣,随即目光一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捏住刹车,在马路中央停了下来。
车内很安静,除了电台正在播报路况。
何兴怕吵着大老板,已经将电台的音量调到最低。如果车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会虚得双腿打战,干脆一直开着广播。
S市的盛远酒店运营初期,因为没有完全的决策者坐镇,像是一盘散沙。接到S市区域经理的工作汇报后,温少远临时飞了一趟S市,直到昨天才飞回来。到A市的时候正好是早上,他连回一趟家都来不及,直接去了酒店。开了一整天的会议,直到现在,他才有片刻喘息的时间。
温少远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察觉到车缓缓停了下来,往车窗外看了眼,才知道是路口红灯。
转瞬,他目光一凝,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问:“怎么是去温家?”
何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老板,你不是每次回家都是去温家吗?”
温少远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那是以前。”那时候闻歌还在温家。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勾了勾唇,那点烦躁也烟消云散,舒了口气:“等会儿掉头去我公寓吧。”
何兴应了一声,转回头,认真地看着车前方的路况。
就在这时,右手边的路口一辆白色的保时捷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紧接着是持续不断的喇叭声,吵得温少远又皱起眉头,往外看了眼。
何兴见温少远感兴趣,立刻解说:“保时捷差点撞到人了。”
温少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莽撞地越过车道,不顾正在转向的车辆,直直地冲了过去。
他的脸色顿时一沉,眯了眯眼,瞄了眼跳转的指示灯,冷声吩咐:“追过去。”
何兴刚想说刚才骑车过去的人像是闻歌啊,此刻听到温少远的吩咐,立刻确定了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姑娘就是闻歌,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幸好他停的是最右侧可以右转的车道,他立刻打起转向灯,转弯追了上去。
闻歌刚才猜测着那个女生是不是随安然,又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这间隙,那个女生已经弯腰致歉,疾步走向了对面停在行道树下临时停车位上的一辆黑色轿车。那辆车的车牌号,闻歌很熟悉,正是随安然父亲的车。
几乎是立刻,先于意识之前,她掉转方向横冲了过去,到路口时,险些和一辆转弯的车撞上。刺目的灯光、刺耳的喇叭声,以及车主透过车窗那愤怒的表情,让闻歌一惊,这才有一丝后怕。
A市初冬的风带着L市寒冬时才有的刺骨,吹在面上微微地疼。
闻歌背脊一凉,吓出一身汗来。
她抬眸看着那辆车启动,驶离,心底漫起一股无力感。
一咬牙,方向一转,她的右脚刚踏上踏板,还没用力,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她的腰,微一用力,就把她从自行车上抱了下来。
一瞬的错愕后,闻歌猛地转头看去,吃惊得舌头都打结了:“小……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