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悄然逝去,夕阳不知隐在哪座远山之后,只留下了橘色的淡淡光辉,寂静的笼罩着群山。昆仑山气候较外面凉爽些,还没入夜就让人感到有些寒冷。
鹿族之内
婢女们面色焦急的穿行在朱红色走廊之间,为着今夜盛大的晚宴做准备,只是每个人路过其中一个走廊时,都感觉到了一股幽幽的寒气,不约而同的放满了脚步,从旁边绕过去。
鹿芊芊搓了搓手臂,小心翼翼看着旁边持续释放低气压的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你们两个能别跟棒槌一样杵在这里吗,公子就是和姑娘说几句话,你们守在这有什么用?”
嬴政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不错了,并不想回答这丫头的话,更何况她还明显偏心她家大公子。
鹿芊芊咂巴砸巴舌头,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无趣,“今晚上不知道有多少好吃的,我却要陪你们在这里受饿受冻,真是倒霉死了。你们同伴都走了,你们还呆在这儿干嘛啊,公子又不会把姑娘给吃了。”
她见两人真的屏蔽了她,只能长叹一声,自暴自弃的说起话来。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公子这么多年没见到姑娘了,总要给他些时间吧。”
“说起来,公子小时候确实偷偷跑出去过,差点儿把族长给急死了,后来找了几个月,终于在巫山上寻到了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还被族长好一顿罚。”
听到此处,嬴政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闪过一丝波动,皱眉道:“巫山?”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公子那段日子都干了什么,不过后来我悄悄溜进他书房,看到墙上有个姑娘的画像,我就猜公子当年不会是去见那位姑娘了吧?”
嬴政抬起双眸,不知第几次的看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想到了瑶草说过的话,不由得生出了浓郁的危机感。
“咕——”
敖煜伸手揉了揉肚子,幽怨的垂着脑袋,心想我们不过是有段日子没见(其实已经几百年),你怎么就莫名其妙勾搭上了这么多人,旁边这个已经够难搞定的了,再来一个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鹿芊芊打了一个寒颤,泪流满面的盯着那扇门,像是要把门看出一个洞来,公子啊公子,你要是再不出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啊...
和外面的微妙气氛截然不同的是,房内的气氛尤为和谐与舒适,
鹿烨故作镇定的喝了第三口茶,对瑶草说:“事情就是这样,当年突然消失,未能提早告知你,是我的错。”
瑶草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只是对于母后当年私下与鹿族族长结拜一事仍有些好奇,她笑道:“没想到竟是我母亲的安排,这事不怪你,你能来寻我就已经很好了,我总不能让你一直守着我。”
鹿烨眸色微黯,心想其实守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那你说的信?”
“还在。那年姑母将信送来的时候,我年岁尚小,便一直放在寅叔叔那里,后来才交给我保管。”
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很普通的样式,像人间所用之物,许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纸张已经泛黄了。鹿烨食指轻轻捏着书信一角,怅然而沉默的看着它。
自那年拿到它始,他已经抚摸过它无数次了,只要这封信还在,他就满怀坚定,终有一日,他能亲手把这封信交给她。
只是如今真见到了,倒有些莫名的不舍了。
瑶草接过他递来的信,入手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丝温润而熟悉的气息,其上四个大字,是母后的笔迹。
久远而熟悉。
“瑶儿亲启。”
————
“咯吱——”
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瑶草刚踏出房门,就见到门口两人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失笑摇头:“不是说了让你们先走吗,怎么还在这里。”
鹿芊芊幽怨了一下午,终于能好好说会儿话了,连忙开口道:“姑娘,你是不知道,他们两个...”
话还没说出口,嬴政锐利得能戳死人的眼神就刺到了她身上,敖煜掌心已经开始冒出淡淡的长剑光芒,鹿芊芊感觉刚才消散的诡异气氛又卷土重来了,不由得声音一顿,苦着脸看天,她真的太难了。
鹿烨随之出来的身形一愣,竟然有种说不清的满足感,他沉思片刻,对瑶草说:“你们想做的那件事不难,若真要用仙药吸引蓬蒙的话,鹿族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瑶草转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那年之事,终是欠你一句感谢,只是没想到恩没还清,又要欠上一样了。”
鹿烨从她话语中隐隐听出些许疏离之意,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随即又不经意的扫过了那两人一眼。
待看到瑶草不自觉的倾向嬴政时,终是自嘲一笑,掩下了心中的苦涩之意:“表妹无需客气,倒是那封信,虽说我常年用灵气温养着,但消损是免不了的,若是有为难的地方,你再来寻我便好。”
嬴政轻轻把手搭在瑶草的腰上,第一次于鹿烨有了正面的对视,他眸色深沉,带着常人难以看出的压抑:“方才听那位姑娘说,大公子曾对阿瑶多有照拂,多谢了。”
鹿烨淡淡的扫了鹿芊芊一眼,看到后者明显的一抖。
“不必感谢,自家表妹,自然要多多关照。”
瑶草此时终于明白了鹿芊芊脸上那尴尬的笑意,她悄悄掐了一下嬴政,别太过份了啊。
嬴政感受着腰上别样的滋味,终于面带微笑的闭嘴了。
就在此时,敖煜上前一步,甚为友好的问道:“我听说你喜欢作画?”
瑶草:我也太难了
鹿烨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
深沉幽暗的天幕之上,点缀着异常闪亮的星星,一颗接着一颗,一直照耀到银河的尽头。一条小溪潺潺的向东流去,芦苇长在两岸上,随风轻轻摇晃。依稀可见草丛间萤火虫的身影,细微淡黄的光亮,隐隐约约的闪现。
瑶草用完晚膳之后,便想回屋里看母后的信,却被嬴政强行拉着一起散步,美其名曰消食,但最后却还是坐了下来。她寻了个甚为惬意的姿势靠在嬴政怀里,双脚晃荡在溪水之上。
嬴政此时抱着她,满足的叹了口气:“那时在赵国,天天都盼望着日子快些过去,后来当了秦王,批阅奏折也觉得度日如年。但唯独和你在一起时,总想让时间慢一点。”
瑶草被这话甜的牙酸,憋着笑说:“这话可不能被你宫里的大臣听见了,不然我可就是红颜祸水了。”
“红颜也好,祸水也罢,若是你真有这本事,我也只能放下面子,向天下求一平息水患的法术了。”
“说得你好像很委屈的样子,不过平息水患这种事儿,还得龙王出手才行吧。”
嬴政摸着她头发的手一顿,心情变得糟糕起来:“不准提他。”
瑶草被他严肃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诶,说起来。那年我刚见你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好像看见你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在闪,你把头伸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嬴政无奈的扒开她在自己头上肆虐的手,紧紧抓住:“别闹,哪有什么在闪,我那时候就是普通人一个,连法术都还不会。”
瑶草把手挣脱了出来,懊恼的回想了起来,她好像真的有看见。
“大公子说的信,是什么?”
瑶草见他提起这事,索性便将信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是这个。”
身边的萤火虫不知何时悄悄聚拢了过来,四周都变得闪闪发光了起来,她就着嫩黄的光线,打开了这封尘封已久的书信。
“瑶儿亲启:
若你真的能够看到这封信,那我和你父亲所做的一切,便都有了意义。
孩子,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母亲同鹿族的关系,鹿烨是母亲义兄的孩子,为人忠厚温润,值得托付。若是今后有为难之事,尽可向他寻求帮助。
我不知道你已经醒来多久,如今世上之事又知道多少。母亲不求你做什么,只求你能护好自己,你小时就顽皮,哥哥姐姐都让着你,如今父亲母后都不在你身边,你要一个人努力活着,若是想忘,便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吧,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父亲很好,近年来身体逐渐恢复了些,就是时常念叨你,但又怕被人发现了你的藏身之地,便忍着不去看你。
你死去的那年,我和你父亲穷尽力气,终于找到了凶手,其实也不难猜。虽说有些难杀,但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父亲早已做好准备了。
敖煜那孩子,我本想劝你,却又觉得这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大姑娘了,选择与否,都在你一念之间。
不过你父亲是真的很喜欢他,就是有些讨厌东海龙王。
南天庭内似乎出现了一些情况,不过我也只是猜测,闲谈于你听罢了。
你大哥哥最近上了前线,杀敌很是凶猛,就是澈儿,唉,你父亲方才还在训斥他,家里都还好,只是战争一起,气氛比往常凝重而已。
还有你三叔的孩子小淙,也不知得了个什么新奇玩意儿,天天跑来找澈儿玩,上次差点被你父亲发现,还是我偷偷给送回去的。
瑶儿,重活一世,唯求顺心意而已,切记不要过于执着于某事。
瑶儿,我最近时常又梦到你了,小小的身子,趴在我肩上...
还有...记忆,我替你...”
最后几行话,模糊成了淡淡的墨色。
瑶草靠在嬴政肩上,沉默的看完了这封信,小溪依旧向东流,发出清浅的哗哗声。
嬴政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她的头,感觉到肩上的湿润,沉默了一瞬,吻在了她的头顶之上。
瑶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苦。
悲悸的压抑的苦痛之声飘扬在水流之上,却怎么也沉不下去,像是想随之飘向远方。她想过信的内容,却没想到竟是一些很平淡的话,但往往就是这些平直的话语,最能触动人心。
若她当年不曾离开,再早一点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那她是不是就能再见到那些亲人,而不是如今这般,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母后说要她忘了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但她又如何能忘呢。
“阿政,我死的时候,看到了好多东西啊。你们人...人死之前,都会看到什么?”
嬴政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仰头望着满天繁星,不知怎么的,竟然真的闪过一丝感触。
“大概,会看到自己想念的人吧。”
瑶草断断续续的问话声又响起,她或许并不想得到一个答案,她只想听到有人回应她。
“啪嗒—”
忽然之间,一颗很小很小的东西从信中掉了下来,轱辘轱辘的滚在瑶草身边。
她擦擦眼泪,伸手捡了起来。
嬴政问:“这是什么?”
瑶草好奇的观察了一下,也是一头雾水:“看起来像是颗种子,难道我母后还给我留了礼物?”
她把这颗小东西放在掌心,左手轻轻翻个个儿,好似有一股久远而宁静的香气传来,像长明不熄的烛火气息,又像寺庙的熏香,甚至,像一盘糕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