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要去找织女,但是一时也不知从何找起。
想起去九重天之前遇见的小煤球,她心底里竟然甚为想念。去寻织女前不如先去看看他,毕竟之前有过约定的。
这次上九重天花了她几日时间,虽说在嫦娥那处耽搁一会儿,但人间也左不过五六年罢,小煤球应该也长大了,还是以前那样黑黑的吗?
只要眼睛没有变就好了,那样干净清澈的的眼睛,就像是巫山十三座山峰里流淌的泉水一样,只要看见过,就不会忘了。只要看见他,自己一定就能认出来了。
左不过几年时间,邯郸的变化不大,当初他们初遇的小巷子,现在还摆放着许多的杂物。
她正想找人问问,却听见路旁两位妇人正在唠嗑着闲话。
“是啊,就是当年住在这儿的那个孩子,现在都是秦王嘞。”
穿着麻布衣服的妇人朝手上挂着篮子的妇人说道。
“我就说嘛,怎么当时这么多人欺负他们娘俩儿。”
“呵,那孩子可真是可怜,有这样一个母亲。”
麻衣妇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让得另外一个妇人惊呼了几声。
“她当真是这样儿的?”
“那可不是吗,跟两家的都牵扯不清呢。”
都是些市井深巷的闲谈,落在女人的口中就总是离不了桃色气息,只是真实性值得研究罢了。
瑶姬又侧头听了几句,这才听到那孩子的名字,赵政。喔,现在应当叫秦王了。
她对于王什么的,倒没什么惧怕的情绪,毕竟她的父亲就是南天王。只是听到当年只能被人欺负的小煤球,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秦王,不免有些感慨。
只是感慨完了之后,还是要去找他的,不管是皇宫还是东海,她都要闯一闯。
————
嬴政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无言的疲惫。
今日早朝,吕相一派的人与祖母的人又在殿上发生了争吵。看了着实令人心烦。他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却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觉。
“王,今日天气炎热,御膳房做了新的吃食,消暑静心的,您要试试吗?”
福来站在嬴政身后,为他缓缓打着扇。
“不必了,叫他们做以前那个九玉丸子好了。”
嬴政看着桌上的奏折,有些恼火的喊道。
“记得不要黑色的丸子,再让我吃到,我打发他到浣衣局去。”
福来嘴角一弯,对于嬴政有时表现出的孩子气,他觉得很是可爱,和平时冷冰冰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答了声是,转身向外面的人的吩咐去了。
嬴政合上奏折,有些担心魏国的局势,但也无法做些什么。他看了看桌上成堆的竹简,不免又有些发怵。
五年前的自己,还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街头巷尾都是喧闹的人,当时只是觉得吵闹,现在每夜都是这样安静,倒像是别人的生活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准备开始翻阅奏折。
“喂,小煤球。”
不知道哪儿来的风吹过灯芯,烛火发出“啪”的一声响,跳动了一下,没有熄灭,又缓缓的摇晃着。
嬴政手中的笔还沾着墨,因为久久未曾落笔,所以墨就顺着笔尖滑落,滴在了桌上。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怀念。
现在已经没人敢这么叫他了,大抵是自己的幻觉吧。
“太没趣啦,你怎么都不转过身来啊。”
瑶草在后面静静的等了很久,正准备等他一转身,就吓他一跳。
结果只看见他像跟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动也不动,手里的墨水滴下来了都不知道,还跟以前一样笨。
嬴政蓦地一下转过身来,只见一位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姑娘站在窗前,像是很多年前看见的那样。
笑盈盈的望着他,对他说不要怕。
瑶草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他那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进骨子里。黑色的眸子后面像是有万千波浪在翻涌,但是近看却又像一片平静的海。
好像和她的小煤球不一样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她心想不会他不会是把她忘了吧。那她这样,算刺客?他不会叫人来捉她吧。
正准备开口,就看见嬴政朝她走来,气势昂扬抬头挺胸,把她抱进了怀中。
她愣了一下,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因为在他伸出手臂的那一瞬间,她又看见了那一片泉水,干净清澈的,属于她的泉水。
原来还是她的小煤球啊。
真好。
————
“你还要抱多久?”
嬴政声音有些瓮瓮的:“再抱一会儿。”
于是又再抱了一会儿。
后来他把她放开时,瑶姬感觉脖子都酸了,但是想到这个孩子应该是很想她吧,她就忘记不适的感觉了。
“我就这样偷偷的进来啦,不会被抓吧。”她笑嘻嘻的说道。
嬴政偏过头去,说道:“不会的。”下一句声音更小,“我会保护你的。”
“哼,我是妖怪啦,才不用你这个小不点儿保护。”
“我不是小不点儿,我已经十八了。”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严肃的和她争辩着。
瑶草眨了眨眼,这才仔细的看起他的相貌来。
的确是长大了很多,在秦宫里养了这么久,也不像当初那样干瘪了,就连个头都超过了她去,干净的衣服和脸蛋儿,也不似从前那般脏兮兮的样子,鼻子生得倒是很挺拔,眼睛,还是那双眼睛。
她满含笑意的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确实是长大了。”
嬴政的脸瞬时僵了,心里对自己说道:你是秦王,不生气,不生气,她是瑶草,是你心心念念了五年的瑶草。
看着她一脸欣慰的表情,他却只是宠溺的笑了笑,罢了。
“王,您在说什么呢?”
秦宫的深夜总是寂静的可怕,但却适合入眠。福来的头抬了一次又一次,困意浓重。忽然他好像听见了殿内有人在说话,他以为是秦王的吩咐,故而出声询问。
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回应:“无事。”
瑶草捂着嘴偷笑,低声说道:“你现在真厉害,我都不敢跟你说话啦。”
嬴政垂下眼,心里想到:你还说起我来了,我还没问你失约的事儿呢。
“实在不好意思,有事儿耽搁了,你看,我这不一回来就来找你了吗。”
瑶草看着他的表情,实在是很委屈,想了想,解释了一下。
“嗯,不怪你。”嬴政抿了抿嘴。
瑶草只能保持微笑。
他还是个孩子。
“那我现在就要走咯,有些事儿得去办。”
瑶草四处看了看,发现他的宫殿还挺大,就是有些昏暗,让人看了压抑。
嬴政握紧了掌心,她又要走了,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几年来时常出现的念头,又一次涌上心间。那日空中异象,令得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他说道: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对于瑶草来说,不过是几日不见他,对嬴政而言,她已经消失在他生命中五年,此时匆匆一见,又要分离。瑶草心里有些愧疚,却忽然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还伴随了一口吐出来的气。
她歪了歪头,好像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好可爱。
嬴政心想。
“可是王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吗?你不要骗我,我懂的。”
瑶草看见他站在光没有到达的地方,黑黑的,就像一颗大煤球。
让她想把他从那片黑暗里拉出来。
“我还不算真正...并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我想出去看看,陪你....看看。”
瑶草皱了下眉毛,像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才点了点头,说道:
“倘若你要同我一起去的话,我倒是可以用法术捏一个你出来,只是我这技术一向不怎么好,怕是有些缺陷。”
嬴政看着她,“这倒是不打紧,本来我倒是想让宫中术士施法,若你能出手,自然是更好。”
瑶草对于秦宫里面有术士一事有些好奇,也不知那些人法力几何。
“只是略微懂些罢了,这几年也随着学了一些,但终归不算大能耐。”
瑶草点点头,只怕是快要窥得成仙之道的凡人,在这宫中当值,这两年飞仙的凡人也有几人,倒不算奇事。
嬴政正欲将她留在宫中,但福来的声音却从殿外传来:“大王,九玉丸子做好了。”
瑶草轻笑出声:“你这大王当得可是惬意?那我便先走了,明日再来寻你。”
嬴政想着宫里这些事情,淡笑摇头,却不解释,见她如那日般离去,心中却升起一起期待之意。
“福来,进来。”
殿门缓缓地推开,福来用双手捧着翠绿色的小碗,踱着小步子来到嬴政身前。
嬴政瞧见碗里红白夹杂,没有那个令他生厌的颜色,心下满意,却也没了想吃的欲望。
他凝视着瑶草离开的地方,心里略过淡淡思量,开口道:“我须离开些时日。”
福来听闻大惊,连忙跪下,“王,万万不可啊,现在时局动荡,吕相又握着大权。若您离开...”
“上次太史令说的话,你忘了?”嬴政打断他的话。
福来静静的感受着殿内的威压,那个强势的秦王又回来了。
但他仍然不想退步,于是咬紧牙关,身上的汗一股股的流下,仿佛要浸湿衣衫。
“我同你说,是信任你。如若你要同祖母说的话。”
福来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福来,也是可以的。”
嬴政轻轻地说出这句话,有些无奈,又有些讽刺,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偌大的秦宫。
“我会请术士为我捏造一个身体,只是与我本人还是有些许差异,与别人接触时,其中的分寸,需要你自己掌握了。”
秦国的术士盛行,宫中也有不少能人异士,所以说出这句话后,福来并没有很震惊。
令他心情跌宕起伏的,只是秦王的那句话而已。
我知道你是华阳祖母的人,但我仍然信任你。
知道我离开秦宫的,你是唯一一人。帮我隐瞒的,也只有你一人。
若你要害我,很容易就能做到。若你要护我,我希望你护我,就请你一定做到。
福来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喉中的哽咽之意。他深切的明白着,他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帝王充满了敬佩之意,并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这样爱戴他。
隔了许久,他才说出一句:
“好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