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吕相求见
秦宫里头的夜晚一直都是数年如一日的寂静,只是今夜的星星比从前亮些,殿外的气氛也比从前热闹些,就在瑶草第三次抬头看向窗外之后,福来连忙唤了小太监去外头沾蝉,免得这吱呀吱呀叫得,让他们娘娘心烦。
瑶草听着廊上细碎的吩咐声,只得干笑两声,其实她是觉着这蝉声听上去甚好,甚可爱,她小时候也曾跟着哥哥们一起捉蝉玩儿,只是她太小,二哥哥不许她摸,故而让她现今都有些好奇。
嬴政也在突然而起的嘈杂之中抬起了头,在归墟里头待了这么多天,一回到宫中看见成山的奏折,他实在是觉得欷歔忧愁。
左右无事,瑶草便陪着他在这宫中待着,他埋头一心批奏折,她就抬头一心打瞌睡。本来最开始她还有心情逛逛,后头见他专心伏案,又不怎么和她说话,便懒洋洋的摊在椅子上不想动身,随便趁机偷看他。
嬴政怅然自书卷中抬头,忽见瑶草偷看自己,嘴角不由得染上一抹笑意,“自从你来了,这宫里都好似热闹了许多。”
瑶草“哧”的一笑了出来,不甚同意的继续光明正大的偷看他。
嬴政眉头一挑,熟稔的把奏折一合,抬腿向她走来,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瑶草坐着椅子上,不怎么舒服的换了个姿势,嬴政走到她面前,附身靠近,浅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是累了?”
瑶草左手搭着他的肩,打消了他继续靠近的念头,“说话就说话,别靠这么近...也不累,就是无聊的紧。”
嬴政继续浅笑,“那不然,我们做点有趣的事?”
瑶草搭在他身上的手一僵,默默的缩了回来,假意打了个哈欠:“啊—不了不了,我看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手还没放下,嬴政便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
瑶草只觉得他握住的地方像是着了火,呼吸喷在她的头顶,又落到她的脖子上。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王!吕相...哎哟,奴才错了奴才错了,大王您继续。”
福来被这充满粉红泡泡的气氛熏的是头晕眼花,一向灵巧的舌头都不利索了,他们大王都十八了还没做过那档子事这好不容易有点儿进展了却被他给搅合了大王不会欲求不满吧啦吧啦...
嬴政心情极为惬意的抬起身子来,他本来也没想真的做什么,就是想逗逗她,只是当看见福来眼底的羞愧之色时,故作严肃的问:“做事慌里慌张,看来是孤太惯着你了。吕相怎么了?”
福来不敢反驳,只能委屈巴巴的答:“大王...吕相求见。”
嬴政一愣,缓缓放开瑶草的手腕,眼神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传他进来。”
瑶草揉了揉手腕,试探着问:“那我先...回避一下?”
嬴政转头看向她,眼里又有些温柔之色,摸了摸她的头顶,“不用,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暂且在我旁边待一会儿。”
与寻常人进入时低低的踱步声不同,瑶草先听到的是一种沉稳的,很有底气的声音,虽说也压得极低,但却是一种常年在高门大户中养成的优雅之音,这开篇一听,便能听出不同之处来。
瑶草一边听一边胡思乱想着,她好像从未听嬴政提起过此人,但见今夜之事——能在深夜前来觐见大王而无需提前告知的,怎样都有些奇特之处。
脚步声忽然一顿,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嬴政的眼神越过二尺宽的案台,淡淡落在吕不韦身上:“吕相深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瑶草也将视线移了过去,只见此人身着黑色华美长衣,年岁略大,脸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色,他的眼神里好像带有谴责之意?不对,谴责?
瑶草一愣神,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没错,就是谴责,不应该出现在一位大臣的眼中,而应该出现在一位长辈,或者亲人之间。
还未思考的透细,瑶草便发现吕不韦的眼神从嬴政处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他的眼中隐隐有着严肃之意:“大王,御书房乃宫中紧要之处,岂能容许一女子在此停留?”
嬴政握住瑶草的手,语气平淡而不失执着:“她不是外人。”
吕不韦一愣,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严厉呵斥道:“胡闹!”
随即又再次看向瑶草,只是这次带有满满的警惕与不满。
瑶草见气氛逐渐尴尬起来,小声说:“要不我先走了?”
嬴政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吕不韦,再次唤了一声:“吕相。”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收回了阴沉的目光,“罢了,大王晓得分寸便好。此次我前来,是想同大王聊聊华阳祖太后的事情。”
瑶草感觉到嬴政的眼神一下子专注了起来,“吕相可是找到了病因?”
吕不韦气息一沉,“不曾,祖太后这病来的怪异,宫中御医束手无策,臣遍寻天下,也未能寻到解救之法。”
嬴政似乎笑了一下,轻轻靠在椅背上,问出来的话却不似这般和煦:“不知是吕相找不到?还是不想找?”
吕不韦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出气声都大了些,“大王,慎言。”
嬴政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继续说道:“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恭喜丞相。从今往后,权柄无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吕不韦直直的看进嬴政的眼睛,缓缓屏住了呼吸,这样的眼神,是从前的嬴政绝对不会有的,带着狮子般的孤勇和傲气,于暗夜之中无声亮爪,像是在悄悄告诉自己的猎物,我已经准备好了,那你呢?
准备好去死了吗?
他慢慢的吐了口气,眼角略微带着疲惫,这几日为了宫内之事忙的焦头烂额,现在又要来同大王进行这般劳累的谈话,他拱手一拜,退让道:“大王今日累了,想必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吧,臣过几日再来。”
嬴政也顺之收起亮出的利爪。
“去吧。”
吕不韦缓缓退下,当走到离门一寸之时,忽然说道:“那日赵太后与大王说的话,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臣诸事繁忙,不能随太后一同前去去行宫避暑,还望大王不要怪罪。”
“吱呀——”
殿门缓缓关上,在诺大的宫殿中引起了巨大的回声,像是无声处一道惊雷,划过所有人的心间。
瑶草知道赵太后是嬴政的母亲,也曾听他说起过,只是那时他只说母亲是被人送给了他父亲,如今看来,怕是...
微弱的烛火映照在众多竹简之上,斑斑点点的看不真切,嬴政沉默的低头,不发一语。
他此生最恐惧之事,终于还是来了。他既不想要她知晓,却明白这的确是不可抗拒的事情,他这样肮脏不堪,却希望得到这世间最干净纯粹的东西,本就是一件不易之时。
想要得到她,唯有坦诚一法。
瑶草见他不说话,把平时骄傲的头埋得很低,忽然觉得一股酸涩冒上心头,她轻轻开口:“他就是那人吗?”
嬴政:“嗯,是他。”
瑶草吸了吸鼻子,附身抱住了他,“喂,不带这么伤感的啊,这都是小事啦,怎么不提前给我说呢”她安慰人实在不算合格,说的话也糊里糊涂,“不就是多了个父亲嘛...虽然他也不见得对你好,好吧其实我也就一个父亲,但是总比没有好...”
嬴政听着她唠唠叨叨的话,在她怀里抬起头,无声的浅笑了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瑶草照着以前摸小兔子的样子,一下下的摸着他的头,虽说她也就偷偷喂过那兔子一次,但见它当时还挺受用的样子,应该都差不多吧?
摸着摸着瑶草就坐到了嬴政怀里,她脑子里光想着怎么安慰他了,却忘了手底下这个哪里是什么乖巧的小兔子,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狡猾的狐狸在她手下悄悄的眯起了眼睛,手也不经意的搭在了她肩上,轻轻的嗅着她头发的香气。
渐渐的,瑶草就感到不对劲儿了。
她狠狠一笑,一巴掌朝他头顶拍去。
嬴政吃痛,口中发出嘶的一声,身子依旧坐的端正。
瑶草一拍他的手,作势要从他怀里起来。
嬴政抱着她不放手,脸上带着亲切温柔的笑,浑然没有自觉。双手向前撑在案台上,把她困在了自己和案台的中间。
瑶草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开始挣扎起来:“喂!快放开我!”
嬴政低头,低沉喑哑的声音仿佛贴在她的耳边,带着微微笑意:“不是要安慰我吗?怎么不继续了?”
瑶草一张脸涨的通红,干咳两声:“这样,你让我先出去..我马上就安慰你。”
她发誓,等她一出去,绝对马上消失。
嬴政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低声道:“你这样也可以安慰我啊。”
瑶草向后一靠,将背抵在了案台上,声音闷闷的说:“可是你这个样子看上去...也不像需要安慰啊。”
嬴政低头,含笑的看着她,每次她害羞的时候,耳朵都会红,像只小兔子一样躲闪着他的眼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一边迷糊一边还强打精神回话的。
他轻轻的笑出了声来,瑶草气恼的一抬头,竟被他脸上绚烂的笑容迷晕了眼,他笑的眼睛里都是星光,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完完全全的看清他眼底的喜欢之意,只是一瞬,她的心就软了。
嬴政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缓缓低头。
瑶草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刚睁开眼,便看见他眼睛里的温柔之意。
刚才还依稀能够听见的蝉鸣之声,现在已经听不到了,瑶草呆呆的想,那些蝉被沾下来了会怎么样呢...
好像过了很久,他终于停了下来,瑶草深吸了一口气,要是他还要继续,她真的要晕过去了。
嬴政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在摸一只心爱的小兔子。
瑶草眼神到处乱飘,就是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她感觉得到他的眼神一直跟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明明像是安抚她,却让她心里更慌。
嬴政眼角都带着些喜色,看着瑶草乖巧的坐着,他就觉得心里被甜蜜的东西塞的满满的,他又逗她:“刚才那样,就挺安慰我的。”
瑶草一向精明的脑袋此时也不能正常工作了,她歪了歪头,迷糊的看着他。
嬴政忽然就抱起了她,瑶草惊骇片刻后,死死的拉住案台一角,语气都带了些惊恐,“夜深了.我就先...”
嬴政耐心的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脸上满是狐狸笑意,口中谆谆说道:“嗯,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案台之上的烛光在瑶草最后一根手指离开之时,骤然熄灭了去,窗外黑夜亘古如一日漫长,星河缓缓流淌,像是要穿过这片天际,流入无底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