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行人随叶墨婷穿过由一辆辆废车临时搭建的驻地，数步后，目光越过前面一排神色极其紧张戒备的战士，落于被十来只枪口对着的一人脸上，王越一怔，但随即恢复过来，暗中皱紧了眉头。
怎么她也在这？
“你真认识？敌还是友？”忽的，叶墨婷回过头，严肃道。
“怎么会，我到这里才多久，碰到个‘老朋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儿又多出这么一个……呃，美女？”王越摸了摸鼻子，却被小狐狸暗中连衣轻揪，惹其生疑的目光，料想来人与他的关系也绝非简单。
只见细雨内立一纸伞，着一袭白裘衣，勾勒出娇柔身段，薄颜玉容，粉唇引心夺魄，自作一缕胭脂红尘，但及双目，却冷寒如冰，冻碎尽数荒唐念头。
“此行，是为拜访一故人，不知王越在否？”
微微低眉，语气平绪泛寒，且话虽是这么问，但王越明显感到对方的目光就已然落在自己身上，半分未移，不过到也谈不上什么恶意，就好像审视。
故人？
心思电转，王越连放声道，“谁？有哪个叫王越的？赶快出来！有美女找！”
这么吼了一嗓子，相识的人纷纷转来目光，一时异样，但王越反也面不改色，回头瞪了眼一侧窃笑的大栓，“那个谁，就你，是不是叫王越？赶紧滚出去，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啊？”
神情急收，大栓连将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是不是，我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姓王的，王越这人……绝对没听过，没听过。”
冷美人偏了偏头，全身一冷，大栓便实在地缩至艾尔身后，苦声笑了笑。连自己Boos都没敢触的霉头，想想也清楚这美女无疑招惹不起……
再没了多余目光，所有人看来看去，又等数息，王越这才含笑道，“看来，这位美女你要找的人，哦，王越，他似乎并不在这里，可还有其他事？”
冷美人微微蹙眉，冰目直视，“那么，你又为何人？”
“可以理解为这群人的老大，他们决定不了的事便只能由我出面。而且我也能擅自认为，你应该清楚不久前我们都经历了什么，换言之……”一名名战士身上的杀意收入眼中，王越渐渐压低了声音，“你来的也并不是时候。”
淅沥雨点敲纸伞，形成特殊音节。像是会意，那冷美人沉默些许，扬起了背后一条狐红尾巴，引一片枪栓拉响，但就在紧张对峙时，她却是忽然转身。
“如此，就不多扰了。但你若是遇到那王越，便麻烦代我告知于他，幕狐冷依，三日之后，辉月崖约访。”
三两清语，音及落玉盘，给人悠悠遐想，而再回神时，遥遥相望，伊人竟已走逝白幕之中。
“就这么……走了？”
从艾尔身后探出头，确认走后，大栓也便直腰，又对铁头等人连连叹语，“唉，你看多有仙气的妹子，但可惜又是……唉……你们说……”
“哼，放屁的马后炮，现在追说不定还来得及。”护短的心思一收，艾尔抖掉他搭在身上的手，轻蔑一眼，随即头也不回便走。
“诶诶诶，艾尔小姐别误会啊，你是知道我的心究竟是属于谁的，其他都是过眼云烟，更何况还是一只怪物，等等我……”
声音渐远，但其言辞却落众人耳中，气氛更为紧张，战士们抬头看向若雪与柳小姚，多数眼神不善，枪口微起，犹豫等待叶墨婷等人的指示。
“忘恩负义。”
柳小姚咬了咬牙，无名火上烧，而身侧的小狐狸更是一颤，已下意识紧藏了九条尾巴，在越来越多而排斥的目光中，捏衣躲在王越背后。
“哼！”
天荒矛刺入地面，王越怒然一脚踏出，一阵轻微的冲击震开，却依旧逼之倒退两三步，人人惊骇，表面迅速收起心思。
“Boos，大栓只是一时口快，在这里我先替他陪个不是。”咽了咽，铁头脑门冷汗直冒，但也立刻站了出来。这力量，感觉比之前似乎更强……
没去看他的表情，在若雪手腕上轻点，王越先取回星环，紧跟着一眼扫过那一张张染血的脸，最终停留在叶墨婷身上。
“叶参谋，借你们的东西，是不是该带利息还回来了？”
叶墨婷一愣，心中忽沉，没料到这突兀一幕。若此时失去了那批重武器，哪怕她再自负，也没过半把握能保证所剩近三千幸存者的安危，无论去留都举步难移。
啪！
未等她言语，一拍铁皮抢前数步，林逢朔便指鼻子忍不住开口，“王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也算并肩战斗过，好歹……”
罢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王越淡淡一笑，“好歹什么？那些东西都是你们叶参谋给我的，哪一件所属不明？更何况，到最后的付出都完全超出了交易内容。要知道，商人是不会为亏本的交易买账的，现在互相结算清楚不是对双方有益？”
“还是说，之前的一切交易……就此作废？”
雨中徐徐寒意袭来，所有人下意识屏息，暗自吞咽口水，面面相觑。仅从语气分析，只觉他好像更希望事实如此？
“你！到底还有没有……”
林逢朔面容一怒，但“人性”二字还未吐出，王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毫无征兆，抬手间，君怒镇压而下！
砰！
如瞬间数百斤加身，林逢朔猛然被压倒在地，脸色狂变，鼻腔很快流出小蛇般的液体，身体控制不住颤抖，心神勃怒，但以凡躯哪能争动半分。
“连长！”
而后十来只枪口如一上抬，王越勾了勾嘴角，却为之全然不屑，“血心虽然是个蠢货，但他那句话说的却没错。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拿出足够的利益，我掉头便走；二、你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剩下的幸存者被兽潮吞食殆尽。”
“放开连长！”
“倒数三秒，再不放开，我们就开枪了！”像是最后警告，一道道保险再次拉开的声音响起。
相视一眼，若雪和柳小姚直接作战斗准备，而王越却始终不将对方的威胁放在眼中，手中印决一转，挤压力增大，林逢朔的表情顿时狰狞，血丝密布眼珠，仅能发出一呜咽，能撑的时间只比三秒更短。
“够了。”
就在这时，叶墨婷终究一声轻喝，“所有人把枪放下。王越，我和你的交易自然有效，但你执意如此，恐将也得不尝失。”
“也罢，目前围绕最重要的一点来谈，关于那些幸存者的去留，又该如何？”
“要保护他们的又不是我，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意料之中地笑了笑，王越也挥手缷去林逢朔身上的压力，“不过，既然你愿意谈，相比于此，我更在意的是上次交易中的‘贷款’部分问题，不知叶参谋打算如何支付？”
连将林逢朔扶了起来，交于一侧的战士，何守正皱紧眉头，之前对他的些许好感一消而散，神色凝重。
“那你想要什么？”
“资源，比如更多的武器装备，能源，弹药，食物等。”伸出一指，王越简而言道，却很快又顿了顿，随意摇头。
“但这些，你们都没有。”
话音刚落，叶墨婷静默数秒，有了些眉目，但无一计能行，之后却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一言点破。
“你需要人。”
偏了偏头，王越一如之前欣赏的目光，隐隐笑道，“呵呵，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思考，人似乎也可以作为一种商品，被拿来抵消交易。”
“折算成我损失的部分，再给你们点优惠，我看看……哦，差不多连你在内，在场所有军人都应该是属于我的‘商品’。”
一言出，寂静比落针可闻，所有人下意识想起“奴隶”一词。咬牙渗血，林逢朔因怒挣扎撑起，但口中的“放屁”二字还未吐出，叶墨婷却先伸手示意他勿动，直视向王越。
“若我答应了你，幸存者，又当如何？”
王越眯了眯眼，散去凝聚的虚能，有些惊异于这女人的直觉。方才他微动了杀心，若非她巧而阻止，此刻林逢朔就早已是一死人了……
“愿意随我来的便走，不愿的便留，毕竟我又不是什么恶人，这一点还是能保证的。”稍一思考，他改口道。
“不够。”
王越一挑眉，目光有所保留，但考虑片刻，微笑着依旧作出让步，“我带不走所有人，但作为补偿，如此便各退一步，暂以一年为期，如何？”
“成交！”
这次几乎没半点犹豫，叶墨婷爽快答道，接着便在所有人诧然的目光中，站位至他身侧，直接表明了立场，却看得王越心中隐隐生起一阵诡疑。
这女人……该不会有诈吧？
“叶参谋！”
“不能这样，叶参谋，我们还能打，大不了和他拼了！”
“对！和他拼了！”
……
“吵什么吵，搞清楚，你们现在都已经属于……”
正思考哪里不对时，王越随口的一句戛然而止，眉头一跳，他突然寒目看向面色淡然的叶墨婷。
“你玩我？”
她所言之中，便未曾提及关于这些战士半点，也就是说，凭其一人身，即换取了他最大的忍让。
“不敢，现在我也就为一介女流，或许能代表梁雨洛与梁贝贝，但这些战士，我却再无半点权力决定。自然，你也可以否认这次的‘交易’。”叶墨婷低头，却没想忍住那一丝得意。
同样的问题落在自己头上，王越深呼一口气，还真没想过被一简单的文字游戏摆了一手，再看叶墨婷时，就如同对待一个刺猬，如何拿捏都失分寸。
“很好。”
咬牙道出这两字，将这枚“刺”硬吞了下去，王越又看向围在这里的战士，脑中灵光一闪，斜睨了一眼叶墨婷。
既然要玩，我便奉陪到底！
“呵呵，叶参谋果真不愧其名，王某愿赌服输。也好，之前的所有交易，连带这次的利息，便一笔勾销。”
听他这么一说，不仅叶墨婷一愣，其余战士脸上一时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但下一秒，王越收回了天荒矛，又道，“不过，现在我这里还有另一样东西，想和剩下的战士们做一个交换，想不想试试？”
沉吟片刻，叶墨婷面色顿时一沉，却在看到他警告的目光后，将词缓缓咽了下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林逢朔与何守正对视点了点头，言语也即谨慎起来。
“你觉得我们还会答应你什么？简直可笑。”
“话不能说早了，如果我的提议是帮你们的首长，帮那些死去的战士弟兄们——报仇呢？”轻笑一声，语气中的蛊惑之意太明显，但王越也没想过掩饰。
这世上最容易被利用的，便是源于心中的伤痛。
“你！”
如伤疤还未长成便被痛揭，所有战士的眼中瞬间有了血红，情绪迅速激动起来。
咧了咧嘴，王越却不以为然，自顾说道，“罗斌和徐坤撤向了北方，不出意料的话，他们应该是去找参加军演的兵力，以求会合。”
“换作是我，到时恶人先告状，塑造出一个你们叛变，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人设，毕竟我还救了那么多幸存者，从而找机会让徐坤夺取部分指挥权。如果你们再跟着寻来，便是最好的证据，介时你们要战力没战力，要证据没证据，想如何处置你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而没了通讯，居中大片大片的妖兽阻挡，你们所等待的其他军区救援，也将一直遥遥无期。另外，哪怕军演中的军士有一部分人持怀疑态度，但那时的徐坤和罗斌想磨死你们，我想也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还难。”
顿了顿，给了数秒喘息的时间，他一拍掌，唤回一众人低落失神的目光，“但跟着我，我以性命保证，你们不仅能得到我的全力支持，大仇得报，讨回一个公道，还暂时不用为生存承压，如何？”
所提的条件相当诱人，但何守正却在考虑一番后，拍了拍林逢朔的肩膀，一扫那些面色动容的战士，摇头答道，“仇恨只会蒙蔽人的眼睛，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久后，我们会亲自让罪人受到审判。”
将那些低头惭愧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神情一愣，但王越随即含笑道，“你所倚仗的就是政府？若我说，政府已经不复存在，最多诞生出一个名为‘新政府’的东西，你的决心会站在人民这边，还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名字上？”
“这……”
迷茫一闪而逝，王越却清晰捕捉到，趁机加重砝码，道，“我知道你怀疑我所说的东西，但想一想兽潮，那也是事实。”
“而你们如果实在担心，便与你们爱戴的叶参谋一样，只需替我服务一年即可，之后要去留，或中途一旦原政府真派人来，皆随你意，如何？”
就如压下天平的最后一点重量，所有战士沉默了片刻，很快，其中一人便突然走出队列，脊梁笔直，眼中闪烁着火光，立正沉声。
“抱歉，各位长官，我忘不掉那一张张的脸，也忘不掉首长，虽然王越不算什么好人，但一路来我也看到了一些东西……我愿以个人的身份，跟随他。等一切了结，若国家还需要我，再归军。”
“我也愿意。”
“我答应。”
……
一番肺腑道来，随即，一名名战士接连站出，将荣耀埋在心中，语气说不出的低沉疲惫，却依旧透露出其中那一份坚定决意，而直至最后，便只剩下了何守正两人。
“你们呢？”
“我……何守正以个人身份，答应你的条件。”看着叶墨婷，摇了摇头，何守正苦笑一声，但很快正色道，“不过正如所说，这只是一场你和我们每一个人的交易而已。”
“当然。”
王越点了点头，又撇向几乎一直和自己作对的林逢朔，“到你了，如何？”
林逢朔拉了拉眼皮，蠕动着嘴唇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最后也是何守正拍着他肩膀，打了个圆场，“老林和我一样，他答应了。另外，老刘……刘仕文他还没醒过来，我就代为答应了。”
“那么，在这里我便讲几件事。”
终于搞定这一棘手问题，一合掌，王越咧了咧嘴，“首先，我很高兴你们最终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逼着我做一些无意义的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一年之后你们所有人都能活下来。跟着我，日后同样会和各种生物战斗，拼死，而我需要的，是一支具备基本战斗素养，且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队伍。”
“其次！”
翻手间，天荒矛“咚”的一声刺落进地面，所有人一振，王越接着道，“在这里，我依旧愿意拿你们当军人看待，所以别跟那些个败类一样，侮辱了‘军人’二字，但凡被发现作风不正，行为不端，趁乱起事者，以极刑处置，都听明白了吗！”
“是！”
“一个个都是哑巴吗！给我大声点！”这一喝，带上了些许精神力。
胸口像是被捶了一拳，全体战士肃目，头一次正视起自己的这个新长官，脚下整齐一声，同时敬礼大吼。
“是！！”
环视一只只瞪大的眼睛，沉默两秒，王越才满意地一笑，“很好，极度疲惫的人现在开始休息，稍微有点精力的，跟着叶墨婷去将接下来的安排告诉所有幸存者，总共给你们一小时休息准备，之后离开平阳市！”
“是！”
又几道简单命令下去，一群人散开，王越便只留了几个人作驻地的警戒，大部分战士便都倒头就睡，而那番讲话后，林逢朔和何守正却是被直接叫住了脚步。
“这里是一些热食饮料，还有点急救药物，拿去给战士们分分，先吊住重伤员的命。”
在一群人诧异的目光中，从星环内哗啦啦凭空取出近大半的存货，又觉不够，王越便不顾柳小姚要咬人的目光，再“掐”着她的脖子，又抖出一堆物资。
相视一眼，林逢朔张了张口，绕是他再多偏见，此时也莫名感到鼻腔一酸，眼中复杂，何守正更是真诚道。
“多谢。”
示意他们无需多虑，王越笑了笑，“大棒加蜜枣，这可是管理者的常用手段。对了，暂时你们俩的职位就不变，整编就等到了驻地再说，真要感激的话，就在这一年内拿出你们该有的本事吧。”
默然点了点头，待两人开始招呼人手分拣物资时，王越便也打算趁机找个偏好的位置，巩固刚进阶的修为。自然牵起小狐狸的手，而始一转身，却是见叶墨婷未行动，似静静等着自己。
“为何是一年？”
眼睛一眯，王越反问道，“莫非，你还不明白自己的现状？知道太多，可是会死的。”
叶墨婷不作多余表情，“自然不是，只是单纯从我的判断出发来谈，兴许知道原因后，对你更加有利。”
“哦？此话怎讲？”
“从中，你应该能看出我的长远态度。当然，若你定义我为一可有可无的话，这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有意思……
心中有了定数，王越却是几步和她错肩走过，笑道，“我当然看好你的能力，只是用来当作砝码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不过……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就在叶墨婷略微失望时，王越的声音再次传来，便见他停下脚步，对上若雪寻问的眼睛，溺爱地揉了揉她那两只狐耳朵。
“一年后，会发生一点好玩的事，以至于……你们最终未必会选择离开。”抬脚刚走，却是听他又道，“哦，刚忘了件事，我可从来都没说过，那个‘新’字，会是一个形容词。”
说罢，王越便自顾离去，而叶墨婷僵留原地，沉思之际，瞳孔却猛然一缩，喃喃出声。
“‘新’政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