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会客厅,一张木质茶桌,相对位置各一张较厚的坐垫,似乎苏卫还保留着以往主人的生活习惯,等王越和牧云依次入座,他便在一旁熟络摆上了两个不知何种材质的黑瓷杯,摸着温滑,在茶壶内又坠入几根叫不出名的枯叶,再灌入温度合适的热水,淡淡清香浮出,嗅着提神,随即向两人点点头,合门退了出去。
没有多余木炭来稳火,这样倒也是不错……
“这间屋子以前的主人丧生在了灾变中,听说是为了保护老苏,所以在安置你的时候,他主动申请了这里并作厨,一番好意,也算舍不得……呵,其他不说,老苏的手艺,我还是敢包票的。”
牧云笑着首先开口,不过只是在盯住自己的空黑瓷杯,咧嘴絮叨着缘由,没去碰茶壶内的水。
“你们是朋友?”
“算是吧,当然,我这么说也只是想让你能对我们多一些信任。”
王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笑了笑,“信任从来不是单方面,就好比这茶叶,在被丢进茶壶内时,应该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滚烫的热水浸泡。”
他指着那一缕缕升起的“清香”,“等取完了这‘香’,剩下的废茶,最多也只是当成了作料罢了。”
见状,牧云意味深长地沉吟,“你和墨婷描述的一样,多疑,或许除了你带在身边的人。”
“如果你愿意拿她们当筹码,那么,宁玉市也应该做好付出必要代价的准备才是。”王越简单道。
一句轻言,字里行间犹如矛与剑的狠狠碰撞,却又点到为止。
牧云目光跟着瞄向了冒着热气的茶壶,对他的警惕与强势倒是预料之中,明白了其中意味,随即失笑作掩饰,没再多问。而是双方陷入沉默,足足四五分钟,直至茶壶上的热气稳定下来。
“好了。”
王越开口道,像是方才不曾交谈,待客般伸手提起壶柄,先缓缓给牧云面前的黑瓷杯倒至八成,液面棕黑,香味更浓,再给自己同样倒入,最后才正视面前这人的军装,从此时起,才能算是与“首长”这一身份作谈。
“谈正事,首长。”
牧云目光也从瓷杯液面上收回,变得锐利,“今天凌晨那场异动,如果放到了地面,足以威胁上千人生死。”
没料到他单刀直入,王越挑了挑眉,正思忖掩饰,但在这互相精神集中的时候,牧云自然没能放过,笑呵呵抿了抿茶水。
“看样子,你的确是知道些什么?”
王越轻描淡写地摇摇头,“那场异动产生了不小的虚能波动,想不知道都难,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双恒区内。”
“你是说与你毫无关系?”
“本就毫无关系。”
他信誓旦旦地摊开手示意,一脸无辜,而牧云则像是急匆匆一头撞到了墙,面色微微难看,却摇了摇黑瓷杯……贼要是承认自己是贼,还要警察干什么。
“那么我换个问题,不知道王越小兄弟昨晚,都在干些什么?”
这老贼,看来是打算死咬我不放了……王越心中一沉,但表面上依旧淡定喝了口茶水……嗯,的确是好茶。
“昨晚除了养伤,便一直待在室内,这一点我相信无论是苏卫,或是林子里的‘鸟兽’,应该都能作证才对。”
眼目比做鸟兽,讽刺得不咸不淡,一方面是告诉牧云,他耐心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在表明,于心于力,这场异动的确与他无关。
“我认为,现在时间紧迫,首长与其在这里贪杯,倒不如派修炼者更深入调查一番,或许能有点收获。”
牧云不作正面回复,自顾又倒了点茶水,“我已经下令封锁全城,无论是何种原因,只要对宁玉市构成威胁,就必然不会任其隐藏。”
看来整合了城外驻军,眼前这名战区首长明显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而现在更多的是一个态度……王越心中了然,举杯自饮,笑道,“虽然这么说有开脱的意思,毕竟如果换作是我,第一时间怀疑的肯定也是这里已知的最大嫌疑人。”
“不过,首长是否也从我的角度上思考过这么几个问题?我为什么会想要在这个时间点上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丧尸晶体还未交货,你与我之间尚且还存在未履行的‘交易’,我就这么轻易地打破这之间微妙的平衡,不知首长是否觉得我是个图短利之人?”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退一万步,即便这场异变是我所为。其一,我的目的是什么?其二,为何我还在这等你?其三,你又如何确定这场对话,不是在拖延时间?”
霎时间,一股森然寒流穿过牧云肺腑,欲冻穿他整个喉咙,再品不出半点这茶的香味……他早知道自己会来,目的是什么?当真拖延时间?不对,这和他原有目标完全不符,如果他和雷杰等人一样,那么何苦费尽心力救下宁玉市这水火?
或者……不觉间,他已渐渐被这几个问题引到了一条“明路”,同时自身也深掘出了几个关键问题。
“没错,制造这场异动的,势必另有其人。”王越定音道,轻轻抿了口茶。
一个矛头调转,看似漏洞百出,却让牧云竟想不出哪里存在问题,一时张口哑然,甚至可谓正中自己推测,带有一丝柳暗花明的感觉……如此才能解释他目前的所作所为。
如果真是拖延时间,凌晨异动也为王越所为,那么现在恐怕外面可能已然成另一副模样了……相比之下,他也更倾向于这仅仅是个假设。
确切地说,牧云对王越可能是这次异动的始作俑者,其本身就建立于一个小概率假设之上,而未进一步防范,即便这看来当真是个假设,他现在也感觉微微寒意在体内流动,而不是这茶带来的温暖。
眼前这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的年轻人,心中竟能有如此城府,后生可畏……
“那么以王越小兄弟的经验来看,这次异动可能是谁?”
见其语气一改,有着给“台阶”的趋势,王越迅速了然,自然不放过这继续饰演“受害者”的机会,正色而犯难道,“我来宁玉市尚不足一月,对这里知之甚少,倘若是猎人组织或者妖兽,我还能说出个一二,对这突然而来的异常波动,我只能向首长送一个警告。”
“警告?”
“不错,这次虚能波动以我所知的修炼体系划分,已经达到了战师境,也就是之前雷炎的修炼强度,如果对方还有残部,其实力或许不可小觑,普通修炼者将很难对付。同时,他或者他们能够悄无声息地潜伏于宁玉市,也另一方面说明了对方的手段。”
刚说完,正不知其意而皱眉的牧云像是忽想起了什么,端着黑瓷杯的手停在中途,瞳孔深处不断闪烁,思索着回道,“真要如小兄弟所言,或许我就有了些眉目。”
“哦?那就期待首长的好消息了,我这边还需养伤几日,若非如此,此次我也该尽力查清此事。”眼角划过一丝“歉意”,王越沉声憾道。
以伤为由而退其后,倒是正中牧云下怀,桌上氛围顿时缓和不少,后面谈话也变得相当顺利,除关于异动的分析,便是了解了丧尸晶体的收集进度与宁玉市现状,没意外的话就将于一周内进行交接,至于曾许诺过的“交易”,两人均默契地闭口不谈。
之后,杯茶不过三四,茶壶就已渐冷了温度,也轻了不少,再品下去就是枯燥。
牧云换眼扫过天色,站起身,以打趣的语气说道,“时候不早了,这两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王越小兄弟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不然,要是让人知道救下宁玉市的英雄居然受到我们的怠慢,那可就……哈哈,不提不提,都是些恼人的话,等小兄弟伤势再恢复些,一定要让我带你到这双恒区转转,至少能换个心情。”
王越也跟着缓缓起身,笑声回道,“英雄不敢当,也不足挂齿,不过,这双恒区到时也一定有劳首长了。”
简单离别两句,随即见准备好的苏卫适时拉开会客厅的门,将外套递给了牧云,也寒暄几句,毕竟相比室内的干燥,今天的确是个易感风寒的阴冷天气。
行步至草院,牧云便示意两人留步,“就送到这,今天能品到这好茶,有一半肯定是你老苏的功劳。”
苏卫微微弯腰,“呵呵,首长客气了,我还担心这天气可能影响到二位呢。”
刚准备转身,他又接着叮嘱道,“对了老苏,别吝啬你的手艺,有什么需要就上报,我们尽量满足,可一定把拿手的都给我们这位宁玉市的英雄好好尝尝。”
王越哑然失笑,但也不继续做否认了,现在倒不如坦荡承认下来,耸耸肩向一边疑惑的苏卫做出了个“无奈”的眼神,之后就见这位前来质问的首长爽朗笑了一声,不再停留,大踏步往院门走去,很快消失在了视野。
灵识内,也正锁定着他逐渐离开这片山林……无论如何,这场“信任”上的风波,总算是规避了。
待苏卫回了屋,此时,草院中的王越心中才忍不住长松一口气,实际在刚刚那场对话里,他并未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而牧云给他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一方面忌惮撕破脸皮,导致先前努力付之一炬,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察觉到了牧云有一丝借此机会,来名正言顺“处理”掉自己的犹豫。
若非自己一直在谈话中处于被动,完全占据了下风,主动正中牧云下怀,十足扮演着一个“无辜”角色,一旦自己表露出稍许强硬,恐怕他都会下决心展开一些行动……王越低着头,眼珠转了又转,随即伸展开身体,像是在缓解疲劳,深吸两口气,面色平淡,又开始做样子打出人世拳的招式。
牧云在对话中所表现出的“未有防备”,便释放着一个强烈信号——动我,便是玉石俱焚!
不过,也正是因为牧云的谨慎,这才让他有了如今这可乘之机,将牧云这根“矛”对准了另一个方向——虚能异动另有其人。
至于最后,牧云想到了谁而恍然大悟,同时还具备这样一个实力的……
咚!咚!……
一拳一招打出,声音响沉,他的嘴角也在不经意间上扬了一个微妙角度,双眼闭合,昨夜一道身影在脑海悄然闪过……受害者本是一个事实,但要让牧云“承认”这个事实,这一番博弈便唯独是必不可缺。
而倘若是以叶墨婷的秉性,或许会更为麻烦一些。
咚!
最后一拳停住,拳劲撕裂空气振动十米远外的树叶,见手背蒸发着一丝丝汗渍,效果已然达到,王越便提腰报守回元,虚能运转,一边缓解肌肉张弛,一边蒸干体表水分,缓缓睁开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缕精光。
解决了牧云这边,虽然消除了“误会”,但接下来也必然会对这片林子加强监控,不过正好,无论是明旭街那惊弓之鸟的神秘组织,或是昏睡不醒的若雪,还是他自身伤势,现在都需要时间一一缓解与恢复。
相比于双恒区内现在的风雨交加,倒是这林子的平静更为适合。
“嗯,得和苏卫多沟通沟通,看能不能把之前的冰雪糕处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