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踱步至窗边，步步为稳，负手站立着，看不清具体表情，阴影笼罩了病床，放眼于窗外远处，却是长长一声呼吸。
“王越，说实话，我个人始终认为你是一个威胁。”
“叶墨婷也说过类似的话。”
顿了顿，王越认真道，“后来她和我做了两次交易，抛开当前局势不谈，至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沉默片刻，他宽大胸膛转了过来，夹着一丝鼻息，阴影缩小又变大，眼睛像是最锐利的匕首，不带半点昏浊，语气严肃，“你的那两个条件……”
“抱歉，首长，是三个。”王越轻笑着提醒。
其一，隐匿自己三人的行踪：其二，对总军区保持“质疑”；其三，交易宁玉市全部的虚晶核。
不出所料，这间宽敞屋子再度陷入死寂，牧珑珠看了眼自己父亲已铁青的脸色，记忆中这还是她头一次见，索性憋住了到嘴边的缓词，和柳小姚相视摇了摇头，露出苦笑。
王越自不用说，看似语轻气淡，却始终在对话中进退有余，不给可乘之机，而牧云就仿佛一堵高砌的钢墙，给人扑面压力，句句紧逼。实际也容不得他不谨慎，现在这场谈话，某种程度上也即代表了未来南洲军区的准确态度。
“三个条件……”
最后，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中给抠了出来，王越立刻笑着点头，旋即牧云就准备接着道，忽想到什么，顺势突然改口。
“不过，我也想知道，你这三个条件的具体目的分别是什么？当然，你不想谈，我也不会强求。”
言下之意，承诺能给，东西也能拿，可必要的“小费”还是千万别忘了。而如果僵持下去，再提什么条件，可就没这好的机会了……
王越顿时凝住笑脸，有种直面叶墨婷的感觉，仿佛脑海刺疼都加重了数分……这老头总该不会想在这关头上赖账吧？打太极？
见情况有白热化趋势，牧珑珠便识趣而悻悻地往柳小姚身边靠去，以免殃及池鱼，同时压低了声，“小姚姐，王越前辈一直都是这么难对付的吗？我面对父亲的时候，从来都没敢反对过。”
说完，她又尴尬吐了吐舌头。
“差不多的样子，只要别惹怒了他……”
忽停了思索，柳小姚偏过头正色，“对了，尤其是小雪。”
“嗯？”
就在这时，王越耸了耸肩，示意无奈的样子，这机会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至于对方所担忧的东西，在他看来倒是显得可有可无。
“目的自然简单，头两个条件是为了保证平阳市和宁玉市的统一战线关系，详细的你自己应该有不少猜测。”
“最后一个条件，关于那些丧尸晶体，一方面是报酬，你没理由推辞；另一方面，这玩意也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利用，但你们很难保证不被利用，留着相反更危险，不是吗？”
这最后一句，映射讽刺的就是被雷杰拿丧尸晶体作阵针的事，既是“解药”也是“毒物”，倘若不是轻信，那两座融合而成的阵法造成的伤亡也将减少三分之一。
而对于使用丧尸晶体的方法，不管是从材料还是修炼层面，他也都还没打算彻底放出相关技术或理论，嗯，至少目前还不到时候。
“当然，宁玉市的丧尸晶体我只会拿走大部分，你们要留一些作研究，肯定不会说存在什么冲突。”王越笑着收尾。
交易讲究的是个双赢，同时有所进退，而宁玉市也不同于平阳市被他直接接手，在长期看，要想真正获取眼前这个人的信任，就不得不细细拿捏。
就好比钓鱼，一味猛收，最终结果只会是“鱼”和“线”两样全失，耐心是一方面，但更需要的是一收一放。
“嗯……”
果不其然，鼻息变了变，一边思索着他这个答案，牧云一边面色缓和着坐回了客椅……丧尸晶体一事好谈，不过是一些对修炼者有用的晶体，关键的，还是在于王越为何执意于将平阳市和宁玉市捆在一条绳上。
与总军区方面有关？他或许真掌握着什么特殊情报，只是……
“这三个条件，我答应了。”
“合作愉快。”
就好像钞票入账，王越迅速笑眯眯点了点头，总算搞定了这老狐狸，心情的确不错。当然，在牧云眼中可能就是一副小人得志模样，也就是他话了。
“呼……其实我更喜欢直接打一架。”
旁边，牧珑珠小声露了个小舌头，提着的心也算是落地。对此，柳小姚也是深表为然地赞同，拳头可比一张嘴直接得多……嗯，和自己总说不过王越这事没关系。
“既然我已经答应了，王越，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关于总军区的情报？或者，说说你的下一步计划。”牧云面色不改，开门见山道。
交易是为了获取初步信任，如果没答应条件，那么对方肯定守口如瓶，王越在谈话中步步为营，他牧云同样稳扎稳打，互相争取利益最大化。此外，王越本身的行事“动机”也就值得他格外关注，哪怕现在还不是敌对。
“虽然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已经深入到这种程度，但毕竟对于未来，我还是很看好宁玉市。”
也未掩饰，王越缓缓抬手杯，润了润喉咙，“谈谈也无妨。”
面前这位南州军区总司令似摆明了一个利好态度，一来是有着进一步合作的可能，不至于对立，二来他对总军区也的确产生了疑虑，这一点将成为隐性共识，但如果处置不当，自己也可能沦为他手中一枚棋子。
雷杰能在牧云眼皮底下谋划，并近乎成功，除了部分运气与信息差，也着实有着不弱的能力。
旁边两人并未离开，安静看着，尤其是牧珑珠，在能够了解部分真相时，眼神迅速充满了好奇，先前什么“一直居住深山”肯定是造假无疑，那么为何王越三人会突然来宁玉市？就为了与父亲达成那几个条件？似乎不是太难，值得付出这么大代价吗？还有王越的实力与手段，未免也太过惊人了，修炼者真能达到那种程度的恐怖吗？
就在她脑海思绪纷杂时，摇了摇头，便见他正了正神色，“不过，详细谈之前，我想还是先说说大陆目前的局势。”
“局势？”
牧云顿时一头雾水，皱住眉，敏锐而警惕地察觉到一丝微妙。
难不成这小子背后还有什么大势力？
“没错，根据我获取到的情报，灾变过后，各大军区包括这里，应该都接到了总军区下发的紧急动员令，希望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丧尸。”王越严肃道。
这一点牧云没做反对，事实也正是如此，通讯丢失前的最高指令就是阻止丧尸进一步侵入。当然，如果他知道上一世这事情被人当做笑话来谈，表情可能就没这么淡定了。
“而在这过程中，一股特殊能量波经过地球，地表通讯全断，各区域陷入封闭状态，但在通讯断开前，总军区方面其实就已经不再下达作战指令，我说的没错？”
“不错。”
牧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在这停留，旋即王越继续回忆着上一世的“往事”道，“各自为战后，有的就和你一样，坚守作战指令，从丧尸手中夺回城市，建造安全区，等待后续指令，而另外，则动了其他心思。”
说到这，他又笑着否定，“当然，这里并不包括我在内。”
摸着下巴，牧珑珠在旁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至于他牧云信不信，那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毕竟情况还没沦落到需要奴隶契约的地步。
“希望如此，但我对你的信任有限。”
“咳，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就得到消息称，大陆西边建立起一个‘猎人组织’。”王越神色变了变，其他人也跟着集中注意，就是柳小姚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组织中只有修炼者，他们修炼了一种诡异功法，通过吞食人体精元旺盛部位来快速提升修为，诸如心脏、大脑等，其中最有效的就是吞食修炼者的丹田。”
“而我们来宁玉市的目的之一，就是因为得到一些关于这个组织行动的消息，事实也的确不出所料。”
牧云念头急转，“你是说……雷杰？”
“不错。”
他话语沉重，“距宁玉市西大概十公里左右，有一个腐尸坑，丹田、心脏以及脑液统统被挖走，只留下了上百具残尸。”
又是他……一想到自己曾抱有好感的人，竟是以人血肉为生食的兽类，牧珑珠脸上顿时煞白，胃部蠕动着有上扬趋势，咬紧了牙关，对那“猎人组织”迅速产生剧烈怒意。
柳小姚倒是提前知道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个组织继续增加杀意。
“为什么不组织力量把他们给毁了？”
面对旁边由来而生的正义感，王越感到十足自卑，向她叹息摇了摇头，“他们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外，甚至可能已经与西州军区有着密切联系，冒然动手，很可能会导致其他的一些根本问题，最终得不偿失。”
“可……”
牧珑珠哑然，这种无力感从被雷杰绑架后就一直深埋在了心里，现在就如同奔涌难止的洪水，冲刷在身体各处。
不过，一边了解着“猎人组织”，牧云则还小心捕捉到一个词——“我们”，很明显这里指代的并非眼前这三人，旋即他示意自己女儿勿躁，“那么，这个猎人组织盯上宁玉市的目的是什么？这里与西州军区的距离可不近，即便能拿下，到最后也不过是座空城。”
雷杰施展的手段，丧尸以及妖兽，这些手段都抱着致命性目的，也就是猎人组织似乎并不在乎这宁玉市内仅存的四百万人口，更像是单纯杀戮。
就在这时，王越沉声道，“这就要牵扯到另一个势力——妖兽。”
只是简单一提，牧云脑海迅速浮现一种可能……联手？
“妖兽不同于丧尸那样僵硬，灾变过后，数百万之多的妖兽聚集于大陆南北，而北边快速统一形成了战斗力，据情报判断，北州军区也一直深处妖兽腹地，包括中州军区，现在的形势恐怕不容乐观。”
“而这次猎人组织的行动中，我也的确发现了不少北边妖兽势力的影子，包括用心里博弈的手段来困住城外驻军的事实。不动一兵一卒，就达到了最主要目的。”
这无声无息的讽刺，让牧云脸色又变了变，“这么说，妖兽是想联合猎人组织，打通南北？”
宁玉市不仅仅是南州经济zz中心，在地理位置上更是属于南北枢纽，空运、陆运、河运，于灾变前都相当完善，真要联合成势，攻占人类战略城市自然是最佳选择。毕竟妖兽也是需要休息和食物，不可能像丧尸一样不知疲倦。
听到这牧珑珠有如醍醐灌顶，随即王越赞叹笑了一声，“不错，在猎人组织的计划里，宁玉市最终目的是为妖兽准备，人类不过是‘食物’二字。”
“拿下了宁玉市，南北联合，妖兽下一步将对自身势力整合，然后向东推进，直至获得足够的资源，而猎人组织将潜伏于妖兽内部，形成一套共生体系。”
“当然，这些也只是可能的推论，毕竟现在宁玉市也还在我们手中。”
但在上一世，事实却是宁玉市在灾变一年后即被妖兽占据，按王越推测，那个时间节点上冷依和血心等强大妖兽才与北边妖兽势力接触，南北贯通，之后联合西边猎人组织本身已经是庞大的势力，将hua国人类逼至东岸，并一举建立起了灵妖帝国。
换句话，若不是重生而来，平阳市与宁玉市在不远的将来就注定是一座死城……至于后续反攻，连年征战，以及国外势力震荡等，也就暂且是个后话了。
即便如此，牧珑珠也已经听得忘了合拢下巴，神色直接写满了震惊，哪想到宁玉市竟这般重要。而柳小姚则索性翻了翻白眼……你们最该震惊的是他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这些话。
“从你现在掌握的情报分析，妖兽还有多大可能继续进攻宁玉市？”一直皱着眉，牧云忽抛出了这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很小。”
知道他的顾虑，王越肯定道，“一来，是已经失利，猎人组织和妖兽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短时间不可能再做南下；二来，妖兽势力内部存在一定分歧，更多重心放在了与几个军区的持续作战上，难以抽手；三来，这次宁玉市的情况看似汹涌，但实际是自己打了自己一拳，猎人组织和妖兽势力不过隔岸观火罢了。”
“更何况，南州军区受灾变影响严重，还未整合，本身战力受限，也不存在太多威胁。我想这也是为何这两个势力，放心于只是让雷杰进攻宁玉市。”
可以这么说，宁玉市能逃过一劫，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本身的“弱”……
听得出他并非讽刺，但牧云那张中年脸上也依旧带了一丝尴尬，重重咳了一声，旋即严肃了表情，“也就是说，目前大陆局势可以粗略分三块：一块是猎人组织与西州军区，持续和妖兽势力合作，共同进退；另一块是北边妖兽与南边妖兽，北边妖兽势力目的在占据人类城市，重心很可能是中部、北部，分身乏力；那么总军区和东州军区……”
他眉头一皱，指挥系统自然是最关心情况，总军区位于京都，自身也有着不弱于五大区的实力，再加上强大的东州军区随时支援，即便妖兽与猎人组织势力联合东进，应该也不至于瞬间分崩离析。
可到现在依旧未见总军区发电，连半点情报都没外送，这事情本身就很蹊跷，究竟是……
看来这老狐狸已经意识到了。
再抿了抿杯沿，王越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接道，“没错，妖兽顾及中州军区与北州军区，已经牵扯住了大部分妖兽，对总军区可以说是力所难及，即便东进也是极少一部分力量，类似于雷杰这种渗透……而这，也是为什么我执意让你答应那两个条件。”
说罢，两人之间静了静，相互给足思考斟酌的时间，包括旁边已经不知该作何想法的牧珑珠。
上一世关于总军区的情况他也仅仅是个模糊的印象，但一些事与人却是牢牢记着，而现在透露与不透露，效果势必截然相反，乃至自身陷入被动，比较之下，将答案留给牧云这位军区首长，自己去探找明显更为合适。
钓鱼需一放一收，确切些，是一份“质疑”的种子，包括叶墨婷也是如此。毕竟，人总会优先于相信自己，而非别人。
“我来宁玉市的另一个目的。”
差不多了，王越忽然开口，“则是希望南州军区能快速恢复战力，在最关键的时候，搅乱hua国局势。”
当初与若雪离开望云市，在考虑以平阳市为根基的情况下，王越本身也多多少少有着趁那几个大势力割据时，悄悄掺上一脚的打算，而今时机已经越来越成熟。
至于这一脚是借着牧云伸出去，还是叶墨婷，在他看来区别并没有多大，真要比较，或许牧云更容易掌控。
“这也是我的下一步计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