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天一天地过去,那些茂密、高耸入云的树木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太阳下,空气中弥漫着树汁的芳香,这是这帮伐木工在忍饥挨饿中留下的杰作。
伐木日久,由于食物的单一与匮缺,很多人出现了营养不良、体力不支的情况。饥饿迫使伐木的进程在一天一天放慢的同时,伐木工们不得不派出一定数量的人去寻找能充饥的食物,胡老三就是其中一位。他端着猎枪走进林子的深处,希望能猎上些野兔或者山鸡之类的小动物来安慰一下大伙儿饥饿的肚子。
树木倒下时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把活着的动物都吓跑了,扛着枪转了一整天连飞鸟都没有看到一只。又累又饿的胡老三找了一个地方想坐下来歇一歇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呜咽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振作精神顺着这声音找过去,发现了一个洞口。
扒开遮掩着洞口的枯草,胡老三发现了洞中那只已经死了多日的母狼的尸体,在这只已经僵硬多时的母狼身边还守着巴掌大小的两只小狼崽。一只狼崽已经饿死了,另一只狼崽也饿得奄奄一息,趴在母狼的身上用仅有的一点劲儿撕咬、拉扯着母狼发硬的乳头……
生的希望迫使这只小狼崽费力地呜咽着,并从母狼僵硬的尸体上榨取着营养。由于生的渴望与坚持不懈的撕扯,稚嫩的乳牙竟在母狼的肚子上啃出了一个窟窿。
就是因为这只小狼崽具备着这种韧劲儿,靠着母狼尸体上所榨取出的营养幸存了下来。
胡老三看着这一切不无动容!
胡老三把这只冻得奄奄一息的小狼崽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揣进怀里。胡老三的体温让这只小狼崽暂时安静了下来,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这位用枪弹与猎具夺去了许多动物生命的猎人决定养活这只小狼崽。
胡老三为了让这只小狼崽活下去,顾不上疲累,扛着猎枪继续去觅食,这次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怀中这只气若游丝的小狼崽。
猎人胡老三明白,只要有食物就能让这只小狼崽活下去。
胡老三浪费了很多弹药,在黄昏时分终于射到一只从树冠间凄惶而过的乌鸦。他把鸟的头拧掉,把鸟的血滴进小狼的嘴里。这几滴鸟血一流进这小狼的肚子里,在瞬间便化成了这只小狼的生命之液。它似乎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这几滴血勾起了这只小狼崽巨大的食欲,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胡老三的肚皮,尽管它的牙齿还是那样的稚嫩,可还是痛得胡老三全身哆嗦。
胡老三把整个鸟塞进小狼崽的嘴中。狼都有生吞活食的能力,这只小狼也不例外,它把整只鸟生生地咽进了肚中。
进食之后的小狼安静多了,食物给这只小狼崽带来了一种安全与慰藉感,它老老实实地贴着胡老三温暖的胸脯,嗅着胡老三浓浓的汗味进入睡梦中。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伐木工人的身边就多了一个活物。
胡老三每天在伐树的同时,都要见缝插针挤出一点时间去掏鼠洞,给这只小狼崽寻找食物。人饿极了可以用草根树皮充饥,可是小崽狼唯肉性难移,没有肉食它宁可饿死。
吃肉是狼的本性。
胡老三掘鼠洞、掏鼠窝为这小狼崽找寻食物,并不是每次都能从鼠洞中有所收获,大多时候只能以树干中的虫蛹,泥土下的蚯蚓、冻蛇作为这只小狼崽的充饥之物。
进食后的小狼崽十分的老实,从不叫唤,只有在饿极了的时候它才咽咽地呜叫着。尽管这只小狼崽一直处于饥饿之中,可是它很容易满足,一只老鼠或者是一条藏身于树干中的肉虫都能让它安静下来。也许它从一出生就懂得了饥饿,它能很好地保持体能,进食东西之后从不乱动、乱叫,大多数时间都处于鼾睡之中。
森林在刀斧的日夜进攻之下,很快就伐砍光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如何把这些伐倒的树运出山去,这是后来者的工作。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胡老三扛着他的猎枪离开了这片让他亲手毁掉的森林,唯一带走的只有这只已经能蹒跚地走在胡老三脚边的小狼崽。
这位杀死过它母亲、又摧毁了它们狼族的生存之地的人,就这样成了这只小狼崽的主人。
小狼崽让胡老三用一条布袋子装着离开了那片生育它的森林,伴随着主人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到了一个让小狼完全感到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荒凉的山村,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只小狼与它的主人将在以后的日子生活于此。
这只缺乏营养还没完全长成的小狼崽,是它的主人胡老三用一条袋子把它背回家的;当摇摇晃晃地从袋子中钻出来,四肢着地的一瞬,这只小狼崽似乎就有了一种人的忧郁与沧桑感:
——从袋子中钻出来的小狼崽弓着背摇晃着身子,终于没站立住,身子斜歪在地上,一声不发地用鼻子四处嗅了嗅空气,它的眼睛还不大能看得清东西,在大多数时候它宁愿相信自己的鼻子,因为通过眼睛看到并告诉它的信息往往是错的。陌生的环境致使小狼崽的鼻子也失去了应有的灵敏,它夸张地抬抬鼻子,什么都没有嗅出来,空气刺激着它的鼻孔,它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时候,一只又老又丑的黄狗拖着一条伤残的腿一瘸一拐、愉快地摇晃着尾巴,几乎是跳着跑了过来欢迎它久别的主人,当它用鼻子嗅了嗅地上这团小活物时,欢悦的表情一下僵在了那里,摇晃着的尾巴刹那间沉了下来,因为这团小活物身上的气味让这只老黄狗感到恐惧不安;就在这个时候,地上这团小活物的鼻子也嗅出了它不喜欢的味道,脖子上的毛也悄悄地竖了起来。这些好恶都是祖先留给它们的,根深蒂固地在它们的血液之中流动着,不用谁来教它们,它们的血液中流淌着自己祖辈遗传下来的坚韧禀性。虽然它们在数万年前都来自同一个祖先,可是生存在不同的两个领域的相互仇杀使它们彼此变得十分的陌生。
这只小狼崽从气味中判断出对方比自己强大得多,它只好把怒吼生生地吞进肚子里,脖子上竖起的毛也悄悄地收了回去。它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弱者,得到的只能是同情,没有任何权利来表达自己的好恶,更没有能力来发起挑战。
这就是狼,这是一个充满智慧并能审时度势,能灵活运用头脑与身体的物种。对于这个群体而言,并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被改变,不过若是在关键时刻,却又没有一件事是不可以被改变的。在生存中它们从不因为到了富裕之地而忘记危险而流连,也不会因为贫瘠之地而随便放弃,在各种恶劣的环境条件下都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和适应力。
狼之所以能够与人类一起成为世界上生存最久的哺乳动物,主要根源在于这个物种也与人一样具有超常的应变能力。
在这只小狼崽的朦胧的意识里,它明白只有委曲求全获得他者的同情时才能获得生的希望。
这只小狼崽把怒吼吞进肚子里的同时,抬起头睁开蒙眬的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一只与它母亲一样的活物。这个活物勾起了它的思母之情,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就如乳液一样流进了它干枯的心里,它的敌意在顷刻间消失,它低低地、可怜巴巴地呜呜叫着,好像在向这只老黄狗诉说着它的痛苦一样,一边呜咽着一边向这只老黄狗爬过去……
这只已经失去生育能力、孤独的老黄狗看着这么小的一团小活物艰难地爬向自己,呜咽声又是这么的可怜,不安的目光一半打量着主人,等着主人的吩咐,一半用不自然的表情盯着这团向自己滚来、自己十分不喜欢的活物。
狗是人类对动物所做到的最有效益的征服,通过漫长时日的考验得出:孤独的人类唯一可以与这种动物同享生活。狗也用自己的忠诚分享着主人的荣辱。它学会了察言观色,可以很好地根据主人的表情来进行自己的吠叫、龇牙、摇尾、怒吼,等等,这一切动作都是为了满足主人的愿望。
狗天生就是一种舍己从人的动物!
在这只老黄狗的心目中,主人就是它的神,主人离开后它忠心耿耿地为主人固守着这个家,没有人喂给它食物,它只能靠着自己去狩猎生存,无怨无悔。当主人归来,第一个迎上去表达着它的欢愉!
老黄狗只好按照主人的表情来接纳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小狼崽;敌意消失后流露出的便是一种温暖的母爱。它迎上去伸过嘴,用鼻头矜持而谨慎地碰了碰这只小狼崽的鼻头后扭头朝外走。
小狼崽懂得了这只狗所表达的意思,它蹒蹒跚跚连滚带爬地跟在这只老黄狗的后面,一直跟到这只老黄狗那温暖的窝里……
这个晚上,这只小狼崽就睡在这只老黄狗的身边,它熟睡着、它在梦中呓语着,它回忆着与母亲在荒野中的日子。在睡梦中它与这只素不相识的老黄狗的距离渐渐地拉近了,老黄狗的体温让它体验着一种难得的、失而复得的母爱。
从此以后,这只老黄狗的身后就多了一个活物——一只小狼崽。
这只老黄狗跟着它的主人已经十多年了,它已经进入了暮年,在十多年前它被主人打折了一条腿,到今天腿还一直跛着。身上有多处为了生存所留下的伤痕。这些伤痕就如一部史书一样记录着它的生存历程。无情的岁月让这只忠心耿耿的狗牙齿也缺了,眼也花了,嗅觉也失去了原来的灵敏,无论主人是忘记了它还是记得它,已经进入暮年的老狗仍然尽忠尽责、无怨无悔地守卫着这个主人留下的家。由于年迈所导致的眼花耳聋的缘故,纵然有时候因为弄错了情况而遭到主人的责骂,可是它的忠诚让它在这个家里占有着比较重要的地位。主人在进食时总不会忘了赏给它一碗半碗残羹剩饭,这只老狗觉得这是主人对它的最大奖赏。
这只小狼崽把这只老黄狗当成了它的母亲,它形影不离地跟随着这只年迈的狗,它知道跟着这只狗总能找到吃的,在无形之中,这只老黄狗成了这只小狼崽的老师,它知道跟着老师学习就能得到主人的喜欢,得到主人的喜欢就能从主人那里得到食物,就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小狼崽跟着这只老狗没几天就能够四处跑动了,可是它仍然只有人的手掌般大小,也许是这只小狼崽明白自己寄人篱下的原因,它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成长,个子虽然很小可是它却在努力向这只有着生存经验的老狗学习着生存的能力。它像天才一样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向主人摇晃天生僵硬的尾巴,能发出狗一样“汪汪”的吠叫声,并能用声音来表达它的喜欢、高兴、愤怒、警告、猜测、不安……
缘于这只老黄狗的启蒙,小狼崽的食物习惯也发生了变化,它很快便不以肉食为主要食物,渐渐习惯了从杂食中汲取营养并以杂食为生。
它学会了晚上跟着老黄狗巡夜,在老黄狗情绪好的时候,与老黄狗一块玩耍嬉闹;能在老黄狗打瞌睡之时绝对不去打扰它,并能在老黄狗熟睡之时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发现了情况及时地发出吠叫声,把情况汇报给这只熟睡的狗,让它醒来做出决定。当有陌生人或生物闯入主人的领地,它也会像这只老黄狗一样发出示威性的怒吼,没有主人的示意,并不去真正攻击这些闯入者。
这只小狼崽在很短的时间就得到了老黄狗的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老黄狗能容忍这只小狼崽躺在它的肚子上,在吃东西时能容忍这只小狼崽与它一同进食,能容忍这只小狼崽吊在它的脖子上晃来荡去。它在高兴的时候还用牙轻轻地咬小狼崽的皮毛为它搔痒,用舌头为小狼崽梳理乱了的皮毛。
这小狼崽与这只老迈的狗最大的友谊是挤在同一个窝中,相依相守着度过每一个漫长的黑夜。
小狼崽的主人胡老三把这只小狼崽带回来交给这只老黄狗后,整天忙他自己的事情,渐渐地把这只小狼崽给忽略了。这只小狼崽整天与这只老迈的狗混在一起,它渐渐地忘了自己的身份,很多好恶都被这只老迈的狗给同化了。在不知不觉间,这只老黄狗成了它最好的老师,这只小狼崽从这只老迈的狗身上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时光在悄悄地流逝,这只小狼崽仍然是黑黄的一小团,个子怎么也不见长,可是它生存的经验却越来越丰富,它懂得了如何得到主人的宠爱,只要见到主人从山上归来,它会第一个从窝里跑出去,摇着尾巴迎接主人。它还会看主人的表情对具体的事物做出具体的反应……它知道了怎样去迎合主人的心意。
小狼崽在经验中成长着,与这只小狼崽朝夕相处的黄狗一天比一天老了,它吃的食物越来越少,瞌睡越来越多,老眼昏花,大惊小怪,有事没事就是一通乱叫。大多数时候是在喘息、咳嗽、发呆,整天卧在窝里睡觉,有时不吃不喝一睡一整天……
这一天,这只老黄狗终于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它终于结束了它忠诚、尽职、尽责、苦难的一生。
这只小狼崽守着老黄狗的尸体痛苦地哀嚎了一宿。第二天,胡老三从狗窝里把这只已经僵硬多时的狗尸拖出来,找了个地方掘了一个坑,把跟随他多年、忠实的伙伴给埋了。
老黄狗便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
在没有了老黄狗的日子,这只小狼崽独自待在这只老狗留给它的冰冷的窝里,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老黄狗的工作——看家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