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比我漂亮，很漂亮，但不上相，你看到真人就知道了。她比同龄人看起来都年轻，年轻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女。
我妈以前是护士，她在医院里面工作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姥爷是院长，她作为家属子女就直接在那里当护士。做了几年，因为学历还算比较高，是大专嘛，那个时候大学生很少，大专就很厉害了。银行招工，她就考了。那个时候的银行系统，还不像公检法这么好，那个时候不是市场经济，也不像那么好，后来，1994年之后吧，银行一下子就变得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了。
她一直在银行工作，工作了一两年吧，才和爸爸结婚。
他们是包办婚姻。我爷爷跟姥爷是抗美援朝的战友，还是老乡。回乡了之后，姥爷在县医院当院长，爷爷在中药房抓药，两个人是战友又是好朋友，关系非常好。爷爷是个很老实的人，也挺帅的，他几个儿子都挺帅的，只有我爸读书了，他家里面条件不是特别好。家里面的钱都用来供我爸读书，因为我爸最聪明，最懒但是最厉害，我爸为了给家里省钱，读了卫校，是大专，没有读大学，出来之后直接分到医疗系统，在市防保站工作，里面很清闲，收入比较高。
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就跟姥爷说，我很喜欢你的小女儿，我家里面只有这个儿子最出息，将来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后来姥爷就答应爷爷，说这个事交给他。
那个时候，爸妈他们应该是认识，也见过面吧，我爸挺出色的，就是家里穷。我爸长得像爷爷，又像奶奶，挑优点长的，特别帅，不算高，一米七二吧，人很聪明。他挺懒的，但他学习挺好，花不了多少精力就能学得很好，当时考试，他那个时候都四十多岁了，是他从南方回来之后，和他们防保站的大学生一起参加考试，他就复习了两个多星期，他以为他能考及格，结果他考了89分，满分100分，他第一，我爸很聪明。
我妈怎么说？我像妈妈，不像我爸，她现在也承认，我不太像她。她比较笨，我妈现在只是不说，她默认，我还是更像我爸，不管是智商、情商，还是性格。只是长得不像他，我长得不像爸爸，跟我妈很像。我跟爸爸性格非常像，一模一样，不安分，喜欢赌，他赌钱，我喜欢赌人生。
我爸的家庭跟我妈这边的不一样。
妈妈这边的亲人功利一些、市侩一些，他们都很有能力；爸爸家的亲人比较穷，但是很团结，爷爷死了之后，奶奶带几个孩子，也很不容易，但奶奶一辈子都没再嫁。
我有一个大爷，还有三叔，还有三个姑姑。我的大姑和二姑比爸爸大，我老姑可能比爸爸要小，我爸是家里面的二儿子，家里面一共六个孩子，都很孝顺，我的几个姑姑找的男人对奶奶也非常孝顺。
我二姑最漂亮，当时嫁给一个老师。我二姑父也很能干，所以就干到教育局，后来当了校长。二姑是这几个姑姑里过得最好的。二姑父对奶奶特别好，就像儿子一样，因为当年我二姑也是在医院工作，工作也好，人也漂亮，他娶我二姑，奶奶也没有阻拦，就说穷一点也没关系，对我女儿好一点。他就把奶奶当成妈妈一样，后来奶奶生病啊，住院啊，或是我们家有什么事情，任何事情，我二姑父都像儿子一样出钱出力，特别棒。
我几个姑父都特别好，大姑父也特别好，老姑接触得少，没有印象。
奶奶喜欢打小牌，就是农村里面打点儿小牌，赢点儿小钱输点儿小钱的那种。她几个儿子都喜欢赌，大爷也喜欢赌钱，三叔也喜欢赌钱，没见几个姑姑赌钱。
大爷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道边工作，就相当于环卫，挣的钱很少，但也出去玩，大娘管不了他，两个人就经常吵架，但大娘是农村妇女，嫁给一个人没想过离婚。
奶奶一直在三叔家里面生活，三叔也是在医院里面工作，三婶是在粮库上班。三婶是一个长得不漂亮，性格特别爷们的女人，很善良，对奶奶特别好，婆媳关系很好，两个人从来不红脸。
三叔也喜欢赌钱，曾经有一段时间，跟我爸差不多。每天也找不到人，见不到人，就在外面玩，但是三婶很厉害，把他给扳过来了。她很厉害，具体过程我不知道，但我听妹妹和我讲，三婶就从来不去撕破脸，去他的单位找啊，去抓赌啊，像我妈那样，三婶不会。她也不会哭，她很泼，等没人看见的时候她就会跟他吵，会骂他，抱着妹妹给他下了最后一次通牒，说老三你要是再出去，我就抱着女儿回去，再也不回来了，说到做到。
后来果然，三婶就走了，也不管奶奶了，也不管他，走了一个月。
三叔就拿着菜刀去找三婶，去她家，拿了一把菜刀，他们都吓坏了，以为他要干吗。三叔就把手放桌子上，刀就举起来了，我以后再也不赌钱了！要把自己的手砍掉，妹妹都吓傻了，他们就去抢，那一刀就落下来了，真的砍在手上。后来三婶就回家，他再也没出去过，再也没赌过钱。
三叔还爱喝酒，因为奶奶重男轻女，整个家里面也是这样，对妹妹非常好，还一直想要个男孩，不管是我爸还是三叔，都管他们的两个女儿叫儿子。后来，三叔三婶就过得挺好的，三叔从那以后，什么都听老婆的，但三婶在外面从来不吆五喝六的，不让别人感觉到这个家里是女人在当家，但实际上就是她在当家。
三叔什么都做。后来医院不景气，他下岗了，也很郁闷，他天天喝酒，三婶也不管他，你要愿意喝就喝，虽然有的时候很心疼，劝他几句。
我觉得他们真的是那种灵魂伴侣，互相真的懂。
她知道三叔没有儿子很难过，知道三叔下岗了很难过，知道他为了她把赌戒了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对于赌博这种事，都是一辈子的，就像毒品一样是戒不掉的，但三叔真的是戒掉了，为了她，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挺爱他的，所以她对奶奶特别好，三叔也不愿意离开她。
2
我爸在外面这么多年，离婚了之后就南下，去了湖南。
刚开始去的，应该不是湖南，是广东。那个时候，中国才刚刚泛起那种传销的苗头，我猜他应该是被骗去了，结果他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张身份证，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后来才到的湖南，一直赚不到什么钱，他很聪明，但是他情商有点低，不懂人情世故，也很单纯。他在外面这些年都是家人一直在资助他，最多的就是三叔、大姑、二姑、老姑，除了大爷之外，都会给他一点钱花。你知道吗？我爸即使是这样，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在外面还欠了那么多的外账，按理来说，你觉得这样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去是不是会被人瞧不起？
但没有。
我爸一无所有地从南方回来了，一无所有的，一分钱都没有，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从里到外，都是三婶给换的。姑姑她们看到爸爸回来了，都特别高兴，全都聚到奶奶家里，问他这些年怎么样，我爸爸特别瘦，然后我的几个姑姑就偷偷摸摸拿私房钱给他花。
他从南方回来后，在家人的关心、宽容和照顾下，慢慢慢慢地缓过来了。
有这样的家人，我觉得他真的非常幸运。
我爸的兄弟姐妹，原来都特别穷，感情都非常好，后来自己都很努力，现在过得非常好，感情还是特别好。
我爸从来没干过农活，他一直在念书。他住在三叔家里什么都干，翻地、收白菜、喂猪、收砂，跟三叔一起跑药材，他但凡能为这个家里面做一点点事情，他都会去做。每次吃饭的时候，三婶都会把他的那份饭盛好，跟三叔和奶奶的放在一起，从来没瞧不起他。
家里所有的人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都没有。
我真的觉得很惊讶。首先我妈不愿意让我和他们多来往，不愿意让我去。我妈说他们对我们不好，不给我钱，也不关心我们。说实话，我越长大越发现，那才是一个很温暖的大家庭：一个人好的时候，没有人过来跟你伸手；不好的时候，不但能给你温暖，给你物质，还保护你的尊严。
我喜欢这样的家人，这样才是家人。
我爸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面长大的，都娇惯他，虽然我现在觉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裕，被娇惯的、被娇纵的，都是相当恶劣的。
我妈也是，她是家里面最小的。
那时姥爷当医生，只有我妈没挨过打，还被姥爷骑着自行车带到县城里去买麻花吃。姥爷和姥姥年轻的时候经常打架，打到鸡飞狗跳，就像《史密斯夫妇》那种又砍又杀的。原因就是：他们不般配。
姥爷是贫农，长得特别高，一米八几。姥姥是富农家的女儿，说白了，差一点就被划成地主，就急需改变自己的身份。姥姥坐着牛车，经过姥爷家的门口，那个媒人就安排姥爷站在门口，姥姥坐着车，从他面前路过，看一下这个人怎么样，一见钟情嘛。
姥姥特别丑，又矮又丑又黑，但非常非常聪明，我家里坏掉什么东西，除了电子产品以外，没有什么姥姥修不好的。姥姥对他特别好，他们两个结婚了，在一起之后，姥爷家里一大家子人才免于被饿死。
他们俩的矛盾，很多就是姥爷家里面的穷亲戚总来吃饭，因为那个时候非常苦，很多人都被饿死了，只有我太姥姥家有饭吃，连妈妈和舅舅都去太姥姥家吃饭。
后来条件稍微好一点了。
他俩不是很般配。
姥爷有知识有文化，姥姥所有认得的字，基本上都是姥爷教的。
后来，姥爷在外面就有女人，她就不断地在捉奸和争吵中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我听姥姥的描述是这样的：那个寡妇院子里面有头猪，姥爷就坐在那个窗口看书，那个寡妇就在院子里面放猪。
我现在想一想……本心地想一下，可能是因为她没有文化，姥爷跟她没有共同语言嘛，那寡妇漂亮，有文化呗。挺多呐，不止是那一个，反正姥爷也挺风流的。
姥姥很爱姥爷。当时女的在家里做饭，那个时候女的不上桌，在家里做饭，有好吃的都给姥爷先吃。因为他是医生嘛，赚得也多，姥姥家里面本身条件也不错。
那个时候姥爷喜欢找朋友什么的，一堆人来家里吃饭，孩子都不能吃，只有我妈能上桌，能吃到一点。家里面好吃的，姥姥还都是留给姥爷吃，甚至不舍得给孩子。
她特别爱他，我现在感觉，就是那样——她不愿意离开他，我宁愿把你杀了，把你搞破鞋的人都杀了，我也不离开你。我觉得她没有文化，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但她知道，她内心深处知道，我离开这个男人我活不了。
你说她吧，姥爷的钱都不给她，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我这几个舅舅上学的钱，都是姥姥赚的。姥姥种烟草、卷烟叶，去人家收割完豆子的田里面去捡豆子。人家都不要了嘛，她就去捡豆子。
她特别抠门，赚钱都不给别人花，特别特别抠，对自己也抠，对姥爷真的是很好。姥爷一辈子都没攒过钱，他几个孩子对他意见也挺大的，他对孩子也不是特别好。
3
姥爷人特别善良。
那个时候医生很少，他去给别人看病，一走就是几十里山路，看完病的时候，人家没有钱给他，就请他吃顿饭，就让他留在家里吃饭。碰到穷人家，没有钱请他吃饭，他也不介意，只要有口酒就行，给人家接生，给人家看好病了，吃了顿饭就走了。碰到家里有钱的，多给他一些，他也不介意，大方收下。
姥爷读了很多书，最喜欢的就是汉史，东汉西汉史，非常熟，就是很通它。我小的时候，就跟姥爷一起听评书，什么萧何月下追韩信啦，我脑子里这些若有若无的历史段子，大部分都是小的时候跟他听评书听来的。
他特别喜欢听评书，到时间了，就把收音机打开。
我就躺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听。
我越长大越能理解，姥爷当时在外面为什么有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是因为他真的很寂寞。姥姥是一个没有情调、很强势，又不讲理、小气的旧社会妇女，但是她真的很爱他，给他生儿育女，还把他们培养得都很好。
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一路吵过来的，或者说，打打杀杀过来的。
姥姥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我妈当时年纪还小，十二三岁，她就经常带着我妈去捉奸。有一次拿着刀，要砍死他，姥爷就拿着那个，当时那是烧火棍吧，还是一种什么金属的东西，说要把她打死，结果两个人就在一起打起来了，把我妈吓坏了。我妈就一直拽着姥姥，怕姥爷把她打死。
姥姥一直到老了，提起这件事情来都非常气愤：你妈当时就拉着我，你妈当时就拉着我，你说她拉着我，我能打过他吗？不但没帮上忙，还让我被打了，你妈这个窝囊废。
我妈确实挺笨的。
那个时候，家离学校又很近，我妈说，上课就会往家的地方看，听到有争吵了，打架的声音，我妈就会浑身发抖，整日生活在恐惧里，怕妈妈被爸爸打死了。姥姥还唉声叹气，说，你怕他干啥啊，他能把我打死吗？打死了杀人偿命呗。
但我觉得这话好逗哦，有哪个孩子不怕妈妈死掉啊！
我记得那个时候离婚了之后，我跟我妈两个人生活，养了一条狗。
有一天晚上，我妈就发烧，感冒了发烧，就躺在大屋子的炕上，把被子裹起来，就说你自己玩会儿就睡吧，我先睡会儿。
我就在她旁边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然后还用手去试一试她的鼻孔，看看有没有呼吸了，一会儿再过去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呼吸了。我一不小心把她碰到了，她非常不耐烦，还说我，你干吗啊？！叫你睡觉不睡觉？！
我当时还很高兴，哎呀，没死。
我就盯着她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好像小孩子都很怕妈妈死吧，我觉得我妈当时特别怕姥爷把姥姥打死，生活在那种恐惧里面。是他们两个的争吵，这已经不是争吵了，这种厮杀，这种撕扯，严重地影响了我妈的婚姻、生活，会有那种不安全感。
4
我妈从小很听话，有些人那种听话，还不是你说什么都听，我妈是那种没主意但是又特别犟的人。
我妈当时有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在农村，挺能干，算是跟我妈自由恋爱吧。我妈考上银行了，就要调到城里去工作，当时舅舅也调到城里工作，二舅在浙大已经毕业了，在北京，姥爷和姥姥也一心想去城里生活，就对我妈说，你要是嫁给大龙的话，跟他好，那你以后就得留在县里，那我们都去城里了，你就一个人吗？
后来我妈在跟他约会的时候，就说了一下这个事情，好像那个人就……哎，也挺郁闷的。但两个人应该是感情很好，我妈也没说要跟他分开，就一直这么挺犹犹豫豫的。我妈还恋家，又是家里最小的，没什么主意。
二舅也这么说，说你看你都要到银行去了，人到城里了，你要嫁的话，离我们还挺远的，你自己想一想。
我妈还在想呢。
有一天，这个大龙去参加婚礼。他爸爸跟他一起去的，他爸爸多喝了点酒，就骂他，操他妈的，你看人家都结婚了，谁谁谁家儿子都生了，你他妈连个对象都整不明白。
这个人性格脾气就是特别烈，他爸就一路走一路骂，一路走一路骂，一直骂到家。那个时候我妈对他也是有点犹犹豫豫的，他就特别难过，因为在酒席上嘛，两个人都喝了点酒，他爸把他一路骂到家，可能当时是借着点酒劲，他就看见窗台上面有农药，他就把它喝了。
他说你不用骂我了，你不是觉得我没用吗，让我去死吗，那我就死了吧，反正我连个对象也搞不明白，他就把那个农药给喝了。
喝了，他爸酒一下子就醒了，就背起他，往卫生所里跑。
跑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他不行了。他跟他爸说：别背我了，我不行了，不能给你养老了，你告诉小月我对不起她，就这样吧。
完了，就没了。
这个人对我妈挺重要的，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听姥姥说起过这个人。我妈从来没跟我讲过，后来听她说起的时候，我已经挺大了。他们离婚好多年了，我都上高中了吧，我去问我妈这件事情，刚上高一，我就问我妈这个事情。
我妈就说，嗯，有这么个人。
你跟我讲讲呗。
那个时候，我妈因为我的语文老师的关系，已经开始慢慢地跟我交流，我们已经变得像姐妹一样了。我说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嘛，你跟我讲讲呗，她就跟我说了这些，就我刚刚说的那些事。
姥姥跟我说，我妈马上就走了，进城了。他们也不告诉我妈他埋在哪儿了，没有人告诉我妈他埋在哪儿，我妈现在也不知道他埋在哪儿。我妈进城了之后，就像疯了一样，姥姥也怕她疯，整天跟在她后面看着她。
缓过劲来，她就天天哭，说要回去看。
你看什么呀，人都没了，你知道埋哪儿吗？
我妈问所有的人他埋在哪儿，他们都不告诉她，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埋在哪儿。
5
有一次，早上的时候，我和妈妈逛公园，去公园里面吃早餐，买点菜什么的。那个时候生活还挺好的，公园那里就有很多人在卖背心啦，秋衣秋裤啦，袜子啦等一些小商品，每天早上他们都来卖。
走过一个摊的时候，我妈就站在那里挺长时间。
我说你看什么呐，你喜欢什么呀。
我妈就说，你看见那老头和那老太太没。
我说我看见了呐。
我妈说就是那个，就是大龙他爸和妈。
我说他们也进城了？！
我妈说，嗯，还有个儿子在这儿呢。
我说，噢。
我就悄悄地，我就上那个摊位前面晃一晃，我想看看他们俩长什么样，我还是小，我觉得。结果一晃不要紧，那老头和那老太太就一下子转过来，就都瞅我。
我那个时候才发现，噢，我和我妈长得太像了。
那个老头和那个老太太就瞅我，也不买东西了，就这样看我，两个人都这样看。我就跟他们笑笑，他俩就这么瞅，就一直看，我说这背心挺好看啊，完了他俩也没吱声。
后来那老头说，嗯。
我就站起来，像没事人一样就走了。
我就听老太太跟那老头说，哎，你说长得像不像小月，像不？像不像？
那老头不吱声。
我们那个城市，原来是一个县级市，现在是地级市，不是特别大。你要说人人都认识吧，也差不多，不像北京那样，我现在还觉得我当时太怯。
我妈就站在挺远的地方。
后来我过去找我妈，我妈就笑，问我说，你跟他说话了，说什么？
我说什么都没说，好像他俩瞅了我半天，可能是觉得我跟你长得太像了。我妈也没说话，就说多少年了，不能。我也没告诉我妈，那老太太说，你看她像不像小月，我没说。
我就问姥姥，我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儿啊？
姥姥说，大个儿，挺白，挺壮的。
我说，帅吗？
我姥说，啥叫帅啊？挺好看的呐。原话。
我就问，什么性格啊？
他挺能干的，盖两处大瓦房。就是挺能干，挺能吃苦，也不傻。原话。
我说，当时你们为啥不同意啊，要不现在也能挺好的。
姥姥就说，这都怨你姥爷，不赖我。
她觉得她也是有责任的，我觉得。我妈现在这个老公，就是我的继父，要是按照姥姥当时对我的描述，他们两个很像，基本上应该还是属于一类人。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妈可能跟我爸感情不好，到她后来找男朋友，到她现在的老公，跟大龙这么像，可能心里面都是那个人，一直都活着，再也回不来了，没有办法。
虽然我说我妈看似没有主意，谁的意见都听的，实际上不是。
她没有主见，但是她很有个性的。
她经常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是她有那个想要的东西，只是她自己不知道。所以她会经常错过，一旦发现这个原来是她最想要的的时候，如果有，她会拼命地去争取，去抓住，已经没有了的话，她就会很绝望。而且她一直认为她不坚强，但她是一个看着很柔软实际上很强硬的女人，没办法，人都没了。我觉得她跟我爸在一起，也就是得过且过了，觉得他老实听话，适合结婚，就结婚了，再有姥爷在那里，还有一个承诺在，将就。
我爸也是被家里拆散的。
当时他有一个特别好的女朋友，是在卫校里面的女同学。后来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爸摆酒，她还来了，那一桌都是爸爸的同学。
我说，你们谁是我爸卫校的那个初恋情人啊？
那一桌人都笑了，那个女的就看看我，也笑了，挺难为情的。她那孩子应该都跟我差不多了。
我就跟她开玩笑，你当时怎么不跟我爸在一起啊？要是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就没今天那么多事？他们都挺惊讶的，我为什么会那样说。
但我一直就是一个口无遮拦的人。
我爸当年跟她感情特别好。我听说那个女的家里离我爸特别远，我爸放假的时候想她，想去看她，没有钱，没有钱买车票，我爸就到我的二姨奶家里面去，坐在那里等，等那个狗生小狗崽。那狗终于生了，他欢天喜地就把狗崽抱走了，走了好几十里路，走到集市上，把那两个小狗崽给卖了。完了他买了一张票，买了一张票，走了好久，坐上了汽车去看他女朋友，回来的时候没钱了，借了一辆自行车，骑了大概一天骑回家……
人家嫌我爸家里穷，说什么都没同意，那个女孩不干，非要跟我爸在一起。后来我爸自尊心也挺强的，你家里人看不起我，不要让她为难了，就断了。
断了之后，爷爷去世了，我爸就和我妈处了一两年，就这样都离开了自己最喜欢的人（一个死了，一个嫁了），他们就结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