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她把陶碗塞给二哥就跑去院子当中,大声冲着窑洞上方的坡地喊着,“阿大,吃饭了。幺妹也一起呢!”
“哎,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乘着风沙传了过来,很快一个穿了青灰色袄裤,头上包了黑色头巾的高壮汉子就顺着山坡走了下来。许是见得病了多日的小女儿站在门口,他有些心急,直接从院墙上边就跳了下来。末了搓着双手,憨笑着问道,“秋儿,头上还疼不?”
季秋咧嘴一笑,应道,“不疼了,阿大,就是肚子饿。”
“啊,那就多吃饭,阿大又开了一亩地种麦子,到秋多给你烙白面饼吃。”汉子小心翼翼摸摸小女儿的头顶,眼里闪过一抹欣慰。对于这个小女儿,他和婆娘最是疼爱,可惜婆娘早早走了,他这当爹的就得更加卖力对女儿好了。
“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季冬麻利的摆着碗筷,一家人洗了手就吃起了饭。
季秋端了手里的白瓷青花碗,小口的喝着面疙瘩汤,抬筷子想夹点儿什么小菜,可惜桌子上只有一盘子黑乎乎的杂粮团子,还有一碟子说不出什么材料的腌菜,再看季礼和杨老爹正蹲在条凳上,抱着一只脑袋大小的粗瓷老碗在喝着小米粥。只有季冬还好,虽然手里的碗也不小,但好歹还是坐在了凳子上。
“幺妹,怎么了,还是吃不下?”
季冬见妹子愣神,开口问道。季礼和杨老爹听了也赶紧放下碗,生怕季秋再闹绝食。
季秋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那就像一本书,总要读了才能知道。这会儿突然见到季家众人极具乡土特色的吃饭模式,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但她怎么也不会说出来啊,于是伸手拿了一个黑团子掰了一半,尴尬笑道,“我就是想吃口…嗯,团子。”
说着话,她就大大咬了一口。可是入口的粗粝又古怪味道,差点儿让她一口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做的,太难吃了。”
季冬见妹妹噎得直吐舌头,赶紧替她拍背,“这杂粮团子是早晨刚蒸的,我还多放了一碗小米呢。”
季秋儿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疙瘩汤才算把那股子怪味儿压下去,她犹豫了一下又夹了一筷子咸菜送到嘴里,末了又端起姐姐面前的小米粥喝了一大口。
季家人看着她这个模样,都是疑惑,想要问两句的时候,她却是突然掉了眼泪。
“呜呜,太难吃了。”
“这怎么哭了?”季冬手忙脚乱的给妹妹擦眼泪,焦急劝道,“你不想吃就不吃,晚上姐还给你熬疙瘩汤,不哭啊,不哭。”
可是,季秋听了这话哭得倒是更凶了。
原本她还嫌弃面疙瘩汤难喝,没有味道。可是吃了杂粮团子,喝了稀薄的能见到人影的小米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一碗面疙瘩汤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季家的老少,几乎是吃着前世狗都嫌弃的吃食。而这碗面疙瘩汤,是他们能够拿出的最好食物,这根本不是面疙瘩汤,是他们全部的疼爱…
这就是家人吗?无私的给予和不需要回报的爱…季秋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完,前世父母从不曾陪她过一个生日,她没哭。生病住院,无人照料,她没哭。遇到抢劫,回家无人安慰,她也没哭。但如今,面对这碗面疙瘩汤,她心里的坚冰突然融化了。
季山眼见小女儿哭得眼睛都红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蹲在板凳上不吱声了。作为一个父亲,不能让女儿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失败。但自家祖祖辈辈就住在这个黄土高原上,没有什么资源,没什么富贵亲戚。大宇王朝前些年又是战乱不断,苛捐杂税极高,他一个庄稼汉子能保证妻儿不饿死,二儿子甚至还读了几年书,就已经算是极厉害了。
可是,如今面对哭泣的小女儿,他还是深深的无力。
季礼也低了头,半晌说道,“阿大,过几日我就进城找份活计做,听大哥说那些铺子里的账房,每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呢。”
“不成!”季山立刻出声反对,儿子十岁读书,虽然比别的孩子都晚,但极有悟性,不过七八年已是过了童生,若不是婆娘开年没了要守孝,这时候正是考秀才的时候。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算做不了清贵的读书人,以后跟着自己种麦子,总也是个二等农人,总比四等商贾的身价要高很多。
“等等看,秋时家里粮食下来就好过多了。到时候,再送你去城里书院。你大哥那里还能贴补一些…”
“大哥已经十九了,他攒的工钱该留着下聘娶嫂子。我就是科考也不见得能中,何况,娘的百日祭银子还没着落…”
想起过世的娘亲,季礼还是哽咽了。
季家老娘陈氏是个泼辣又有主意的,当初因为公婆偏心,她们一家几乎是净身出户分家出来。十几年间,挖了上下两口窑洞,开了八亩地,虽然日子不算多富裕,但在陈氏操持下也过得有滋有味,可惜陈氏一病,花光了积蓄不说,还欠了几两银子的外债,日子颓败了很多。
“这些不用你多想,还有我呢。”季山干巴巴说了一句,也开始想念死去的陈氏。他虽然力气大,身体好,但没了婆娘在旁边,也觉得天塌了一半,走个路都没了方向。
季秋哭了一会儿,胸口的郁气散了很多。抬头见父兄和姐姐都是一脸凄苦,还以为他们又在犯愁自己不肯吃饭,于是狠狠心抄起那个杂粮团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阿大,阿姐,二兄,我突然肚子饿,这杂粮团子也好吃了。”她一边吃一边嚷着,“好吃,好吃,真好吃!我要多吃,我要赶紧好起来。我要赚银子,我要买好多肉吃!”
季家三口抬头一见季秋咬牙切齿啃着糠团子,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也把悲痛扔去了脑后。季冬赶紧给妹妹的碗里添了稀溜溜的小米粥,劝着,“你也别吃太急了,小心噎着,再喝口粥。”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季山乐得褐红色的脸膛上开了花,季礼则在腌菜盘子里挑了最好的一片叶子放进了妹妹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