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点开了第三封。
“盈袖:
你好吗?三个多月过去了,我的信你看到了吗?我不禁为你担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我去了寺院,在佛前祈祷你平安如意,听说那里很灵,希望是真的,但是,那寺里的大师却说我一时兴起抽的那支签是姻缘上上签,虽然句子很美─—清风念明月,无言与君忆,但我不禁又怀疑那里是不是真的灵了,因为如果那签说的是真的,我又为什么还会这样悲伤?
说来好笑,其实我是不信佛的,只不过小时候常陪一位长辈去那里烧香许愿,最近她因病离世了,我想起她来便觉得难过,因此会经常不由自主一个人去那里。
不管怎样,我都诚心祝愿你平安快乐,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上苍会保佑你的。
杨城白雪”
她莫名一阵心惊,急忙点开了第四封。
“盈袖:
似乎你已经不会再来这里看信了,我不敢猜测到底你发生了什么事,唯有诚心为你祝愿了。
突然发现每次给你写信,都带着倾诉的意味,真的谢谢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倾诉的人(虽然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到这些信),我的内心有太多想说而不能说的话了。
因为阴差阳错,我与她经历了一场劫难(不用担心,已经过去了),当看到她在黑暗之中靠在我肩上熟睡时的样子,我居然仿佛见到了光明,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因为我只能在梦里与她这样接近。她是属于他的─—那个我最好的朋友、亲兄弟一般的朋友。
想起他,我又觉得一阵难过,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我几乎认不出他,我不相信他会那样做,但现实又告诉我,他确实那样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矛盾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你不会看信,所以我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也罢,就当这也是梦的一部分吧。至少,说完这些,我又轻松了许多。
永远为你祝福。
杨城白雪”
她的心剧烈跳动,她颤抖着点开了第五封信。
她先看了寄信日期,她记得那是观音山与暮玉相遇的那一日,她突然惊慌起来,不敢往下看。
她觉得喉咙干紧得厉害,于是起身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她却又不记得喝水。
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夜幕慢慢降临。
在那黑暗中站了片刻,她回到电脑前,吸了一口气后,继续看了下去。
“盈袖:
今天的雨很大,淋湿了所有人的心。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支签吗?上次没有告诉你那解签的大师还说过它是对签,还有另外一支下句签与我的这支合在一起,组成一对姻缘签。
今天我找到那下句签了。原来真有这样一对签。只是那抽走下句签的人为什么会是她?老天是不是太捉弄人了?
我想你一定理解我没有将这一切告诉她的原因,是的,她是他的,我只是个一厢情愿的局外人。
她问我如果爱会给人带来伤害,是不是应该放弃。我有一些惊惶失措,以为是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她的问题简直是为我而设的。你肯定知道我的回答,是的,爱不应该放弃,但如果它会给人带来伤害,我宁愿将它深藏心中。
今天算是与她告别了!她会回到他的身边,而我会依然默默守候在那个原本就属于我的位置上。想起安妮(一个聪明而又可爱的女孩)说如果我不愿做她的匿名守护天使了,可以去法国找她,我不禁苦笑,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
盈袖,我多想听听你的声音,好让我知道这孤单的守护之路上还有人与我相伴。
永远为你祝福。
杨城白雪”
她颤抖不已,这段日子以来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次波涛汹涌起来,她想起那天雨中他孤独而去的背影,倾刻泪流满面。
最后那封信寄自一个月前,也就是他离开五个月之后,映入眼帘的先是下面这段文字:
“我坐在树木参天的原始森林里给你写信,
阳光透过缝隙洒在我的身上。
我想将思念托付给白云带到你的身边,
却发现白云如同我手中的信,
永远不知邮寄的方向。
是谁把我带到这个没有你的遥远的地方?
泪打湿了信纸,字变得模糊。”
她泪眼模糊,继续读下去:
“盈袖:
你依然杳无音信,或者你已经忘了这里,也罢,我这里上网也十分不方便,就当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吧。
上面的句子是写给她的,也是写给你的。因为突然发现每次来这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将你当作她。我想要将自己从那个悲伤的泥潭里拔出来,所以不能再给你写信了。
是的,我已经离开了,回到那个没有她和他的世界,因为那场变故之后,我没有办法再默默守护她了。我不愿做那个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影子,所以我走得远远的。
我又回到了那个四处奔走的状态,在这罕有人烟的原始森林里,我和同伴们精心呵护着每一棵与世隔绝的大树的成长过程,一切都变得单纯而有意义。当然,思念依旧是每天的必修课,每一朵从树梢掠过的云彩里,我都可以看到她微笑时的样子,我想倾尽这一生,怕是也忘不掉她了吧,这样也好,如果真的将她忘了,我这一生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眼泪会控制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哎,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盈袖,最后一句话,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我希望你拥有美丽的人生。
再见了!
永远为你祝福。
杨城白雪”
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然后感觉魂魄慢慢从体内飘离。似乎失去了一切能力,她全身僵硬,只能怔怔地对着电脑发呆。
仿佛一辈子那样长的时间之后,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门就打开了,紧接着传来朱秀的声音:“哎呀,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开灯?”
她突然惊醒过来,恍惚几秒后,顿时泪如泉涌。她趴在电脑上,终于崩溃般地大哭起来……
“杨城白雪:
不,还是该叫你暮玉,因为这样更熟悉。
离去真的让你不再痛苦了吗?
清风念明月,无言与君忆。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那对签说得不对,但又没有错。说它不对,是因为造化真的弄人;说它没有错,那要靠看签的人如何去理解,如果爱可以化解空间的隔阂,那思念也是有意义的。
只是你会孤单吗?
那个在烟花灿烂的夜空下黯然走过的背影,那个撑着伞在细雨中孤独而去的身影,现在真的不孤单了吗?
那个忆起前程旧事的我已经和他从伤感与迷惘中获得了救赎,而那个不告而别的你又何时才能从无尽的思念中得到释放?
又或者,你是否可从那飘过的云朵里亦看到我的思念?
盈袖”
这是三天之后她的回信。信发出去之后,她似乎平静了许多。接下来的日子,她时常看邮箱,却再没看到新的邮件,他真的如信中说的─—不再写信了。
经过那次波澜之后,日子又慢慢变得平静。
朱秀和允安的婚礼在那个秋天举行了,地点就在咖啡馆。她和涧冬都去了。允安很高兴,喝了很多酒,后来呕吐不停,涧冬扶着他,也被吐了一身。
朱秀很漂亮,幸福从心底洋溢出来,韫曼看着她,为她感动落泪。
典礼结束后,涧冬背着允安回了他和朱秀小楼里的新房。朱秀有些害羞,低头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进门都不肯放开韫曼的手,她从没见她那样羞涩,不禁莞尔。
后来涧冬又送她回家。
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她站在门前对他微笑道:“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他对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又叫住他。
于是他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
她顿了顿,柔声道:“谢谢你,涧冬。”
他有一些感动,不说话,微笑着注视她。
她又道:“不要再等我。”
他的笑容慢慢褪下去,黯然浮上来,他落寞道:“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忘记他。”
她淡笑道:“不,我永远也忘不掉他。”
他一顿,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说完转身回到车里,车子启动后向茫茫黑夜中驶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车灯的光亮逐渐在视野中消失。
……
三年后。
福利院。
“韫曼,代我恭喜朱秀做妈妈了,顺便告诉她以后不要太劳累,咖啡馆的事都交给允安打理就好了!”张院长对着急匆匆往外走的韫曼笑道。
韫曼笑道:“好的,我到医院看到朱秀后,一定如实转告!”她无比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对着张院长手舞足蹈起来。
张院长不禁莞尔道:“路上注意安全。”
她拿起包,兴高采烈地朝大门外跑去。
她打开大门,还没冲出门去,便与门外站着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手里提着行李箱和一把吉它,冷不防和她撞在一起后,倒退了好几步,行李箱和吉它也跌落在地。
她低着头连声说对不起,目光扫在那吉它上,忽然一阵惊颤。
那被她撞的人仿佛也瞬间呆住了,说了一半的对不起也被呃在嘴里。
她顺着那吉它慢慢向上望去,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眼泪瞬间滑落,平日里隐藏着的悲伤倾刻间喷涌而出,她只觉得一阵酸软,双膝跪倒下去。
他急忙扶住她。
她望着他,无语泪流。
他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掌心,递到她面前,她无力望去,却是一支竹简,简上端刻着一行小字:“清风念明月,无言与君忆。”
她颤抖不已。
他望向她,眼里也噙满泪水,轻声道:“韫曼,是你的信把我从非洲的原始森林唤了回来,对不起,当初我不该离开,我……”
他的话还未说话,却陡然被她拥抱住了。
他惊诧一愣,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双臂僵在空中,待回过神来后,他低下头去,紧紧环抱住她。
俩人不再说话,久久默默相拥而立。
阳光洒在小巷里,也照在他们身上,温暖、和煦、灿烂,婉如当年初见时。
……
久沐贸易办公室。
涧冬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他在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查找一番后,按下门口助理的电话道:“帮我把下周到访的法国客人代表的联系资料拿进来。”说完,他又低下头来,将思绪投进那堆文件里。
有人敲门。
他应声道:“进来。”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他依然沉浸在那文件之中,头也不抬道:“放在茶几上就可以了。”
那人却不移不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得异常,于是抬头说道:“放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人便让他惊愕住了。
那门口站着的人样貌未改,双眸晶亮,浅笑盈盈,清丽脱俗,只是当年的短发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秀丽的长发。
她轻声道:“好久不见。”声音一如当初般清丽。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喃喃道:“金萱?”
她淡淡一笑,道:“谢谢你还记得我。”
他回过神来,理了理思绪,却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于是他又愣愣问道:“怎么是你?”
她笑道:“现在我是你的客户啊,怎么客户拜访不欢迎吗?”
他又惊讶道:“下周到访的法国客人代表是你?”
她一笑,走到他跟前来,注视他半晌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她轻声道:“涧冬,这几年,你还好吗?”
她的语气温柔而又充满关切。
他刚刚回过神的的大脑又变得游离起来。
她又道:“你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
他黯然不语。
她稍稍回复一些,又笑道:“转了这么多弯,也许我还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他突然清醒过来,抬头望向她,只觉得她的笑容灿烂无比,他心中突然一阵悸动。
他也微笑起来。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