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快,这天晚上朱秀带回了一本来年的新台历。韫曼坐在书桌前翻着那台历,感慨道:“这么快,一年就过去了。”朱秀在整理衣柜,回过身来说:“是啊,不像小时候盼着过年,现在是害怕新年,想着又老了一岁。”韫曼笑着说:“什么时候你也这样伤感了?这可不像你。”“我可不是伤感,现在我的兴致可好着呢,看不出来吗?”片刻前,朱秀将她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堆在床上,现在正一件一件挑拣。
韫曼回过头来看着她,“什么事?你有约会?”朱秀嘻嘻笑了起来,“我哪有什么约会?难道你忘了?学校里的元旦舞会啊!我可要抓住这重要的机会努力展现我的风采,这样年老色衰时回忆起来才不会有遗憾啊!”停顿一下,问道:“你说我穿哪件好?”
“这件就不错。”韫曼指着朱秀手上的那条粉色裙子笑道:“你不说,我可真忘了,是每个人都要参加吗?你知道的,我又不会跳舞的,那种场合不适合我的,而且……”
“别说了,”韫曼还没说完就被朱秀命令式的话语打断了,“孔韫曼,这次你一定要去!这是很重要的场合,你不该错过!”韫曼苦笑,叹了口气当是默认,朱秀奔过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笑道:“你就当舍命陪君子了,肯定不会让你后悔的!”
元旦舞会确实是学校里的重要场合之一,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盛装出席,那天晚上的每个人都是最漂亮的。下课后朱秀先去咖啡馆告假,然后直接回学校,所以韫曼没和她一起来。她听了韫曼的建议,穿了那件粉色的裙子,肩上有斜斜的流苏垂下来,腰上一圈滚边的刺秀,很秀气也很抢眼。在门口,有两位着白色裙子戴花环扮做天使模样的女孩捧着一堆精致的面具,分发给进门的每个人。“这么神秘,还有面具。”朱秀这样想着,接过了女孩递来的面具戴上了。
进得门来,顿时色彩缤纷、眼花缭乱,宽敞的大堂里,各色优雅的身影来回晃动,女生们的打扮都非常时尚漂亮,男生们大部分是正装西服。她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没看到韫曼的身影,怎么还没来,她正嘀咕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右肩,回过头来,她看到了一个令她惊艳的女生。
这女生戴着镶金色亮片的面具,朱秀看不出她的长相,但可以肯定她一定很美,因为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是朱秀见过最完美的。她皮肤很白,头发随意束着,发梢散落在肩上,香槟色的裙子到脚踝,肩上垂着同色系的纱巾至裙摆,裙摆很简洁,剪裁一流。
朱秀愣了一下,正想要说对方是不是认错人了,那女孩先开口了:“朱秀,你真漂亮!”居然是孔韫曼!朱秀张了张嘴,惊呼:“韫曼!你太让我惊艳了!”韫曼羞涩地笑了笑,将她拉到一边。两人一边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一边小声聊天。
淡蓝色背景的舞台四周触拥着一些淡色系的鲜花,将舞会的格调衬托得很是雅致。音乐慢慢静了下来,有个女生走到舞台中间的话筒前,她一袭深紫色晚礼裙,跩地,低领,束高腰,她的头发盘着,戴着同样紫色面具,神秘、简洁而又不失高雅。“欢迎大家来参加今晚的聚会,活动的策划者已经准备好了美妙的音乐和可口的点心,希望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她凑近话筒向台下说道。她声音清丽,语调平缓,没有那种大众主持所特有的寒暄似的热情。台下立刻静了下来,她继续说道:“此外,晚会还会评选出今晚最美丽的公主与王子,两日之后将结果公布在校刊上,希望大家尽情发挥,展现最美的一面。谢谢!”台下一片欢呼声,音乐声起,大家再次投进了欢乐的海洋。
女生发完话后走下台来,有个男生立刻迎上去对她笑道:“我的选择果然没错,你的表现独一无二。”
女生笑了笑。
“谢谢你接受我的邀请来做司仪,金萱!”男生继续说道。
女生微笑道:“你的邀请,我乐意接受,你不用客气。”
他是今晚活动的主要策划者,也是金萱眼中今晚最令人难忘的男生,简单的白衬衣,袖子随意挽着,裤子和鞋子是黑色,同样是简单的款式,金萱很喜欢这样的着装。由于在后台跑来跑去布置灯光和音响,他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他一直面带微笑,热情洋溢。他是晏涧冬。
至活动策划之日起涧冬就一直在思索该由谁来担任司仪,策划小组的同学都一致推举他来兼任,但他觉得自己的面孔大家太熟悉了,思前想后,他想到了金萱,那个辩论赛上让他眼前一亮的女孩。但同学们都半信半疑,因为大家觉得金萱虽然美丽,但缺少热情,不适合做主持,而且以她以往的清高寡合,应该不会接受这样的邀请。不过涧冬却兴致勃勃,认定自己的选择没错。结果也出乎大家的意外,金萱当场就接受了涧冬的邀请,过程轻松得让人吃惊。事后同学们都笑说只有晏涧冬才能让这样的奇迹发生,涧冬却说,金萱本来就不是那样高傲的女生,是大家的理解有误。这话后来传到了金萱那儿,她会心一笑——他的确如她所想的那般善解人意和温和。不过在心底她却轻轻道,这次你错了,之所以接受邀请完全因为你是晏涧冬。
有个同学走过来递给涧冬一个银色面具,说道:“你也要戴啊!”涧冬接过去戴上了,笑道:“谢谢,允安!”然后回过头来对金萱道:“我去后面看看。”金萱点头微笑,但刚走两步,他又回过头来说道:“我忘了说,你今天很漂亮!”金萱愣了下,随后笑道:“谢谢!”
朱秀和韫曼没说几句话,就有男生过来邀请她们跳舞,韫曼窘得厉害,朱秀却大方地接受了。韫曼像是躲过一劫,退到离舞台最远的角落——那里让她觉得很安全。她在休息椅坐了下来,看着朱秀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人群中。
坐了一会,她站起来在不远处的酒水区拿了一杯饮料,她偶尔呡上一小口,味道如何倒没觉得,只不过感觉不像之前那般手足无措了。
她是靠窗坐着的。淡紫色的窗帘向上卷着,室内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窗外却明月当空、行人稀少,偶尔有穿着厚厚外套的同学夹着书本经过,他们的身影在秋夜的寒意中很快消失了,留下孤独的路灯照着幽静的小道。不时有落叶从小道两旁林立的梧桐树上飘落,轻轻扬扬洒在路面和小道旁的休息椅上,轻风掠过,落叶打着小卷复又飘起再落下。月亮高挂空中,通透而澄亮,在它的映衬下,一切都显得份外舒适和安详。
韫曼望着窗外的景象出神,完全忘了室内的欢声笑语和热闹鼎沸,突然仿佛又很自然,她想到了杨城白雪,不知他今天过得怎样了,一切都还好吗?也许他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也许他已经在她的邮箱里留了言,想到这,她决定等下要和朱秀说早点回去,她还要查收邮件。
“这里很无趣吗?”突然有个声音对她说话,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有个穿白衬衣戴银色面具的男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从他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出他正在微笑,韫曼怔了一下。
没想到那男生看到她之后也愣了——虽然眼前的女孩戴着面具,但她的眼睛是那样清徹,望向自己的神情又是那般温和,很熟悉,会是她吗?
韫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他应该听到了她的回答,但他却好像仍在迷失之中,愣愣地看着她。“是吗?”韫曼只好再问道。他蓦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头,在心里自嘲,晏涧冬啊晏涧冬,为何每次看到她你都是这般失态!
刚才在绕场检查灯光时,他就看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她,她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是那样与世无忧,这满屋子的热闹和她没半点关系。他略带好奇地看了她许久,可是她却一次也没回头看一眼,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涧冬很是诧异,他自认为这次的舞会策划得很成功,自信没有人会不被吸引,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因为每个人都是热情高涨全情投入,直到看到她——她是唯一的例外。于是他走过去,主动和她说起了话。当她回过头来后,他感受到了那清澈眼睛所带来的熟悉,会是那天在咖啡馆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她吗?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和语气证实了自己的感觉,没错,就是她——那个在咖啡馆里见过一面后就很难忘记的女孩。他很是惊奇,自己对她的眼睛和声音会记得那样牢。
他笑了笑,说道:“当然,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人吗?”韫曼四周望了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涧冬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你是在等人吗?”他问道。“哦,不,我的朋友已经到了,我只是无聊,四处看看。”韫曼答道。涧冬望着她,微笑道:“你可不是四处看看,你只是看窗外,这室内的热闹飞扬可没引起你任何注目,怎么,窗外有更吸引人的事情吗?”韫曼笑了笑,答道:“那倒不是,我只不过对热闹不够热衷罢了,恰巧外面的景色不错。”涧冬朝窗外望去——晧月当空、轻风微扬、梧桐林立、路灯昏黄,确实别有一番景致。“的确很美。”他说道。韫曼看了看他,也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涧冬转过头来,对韫曼说道:“生活中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美,但通常都被急功近利的人们所忽略,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安静的心来感受这种美,真是难得。”韫曼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淡淡笑了笑。
这时,场内原先欢快的乐曲停了下来,继而响起悠扬舒缓的调子。涧冬向舞台望了望,说道:“美丽的小姐,外面的景色固然怡人,但室内这样难得的舞会也是人生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场合之一,不知我可不可以请小姐轻舞一曲?”说罢,站了起来,欠身,绅士十足的抬起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半圆,然后以邀请的姿势停在了她面前。
韫曼有些不知所措,道:“那个…很抱歉…我不会跳舞。”涧冬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正想说什么时,韫曼又补充道:“不然我也不会远远地躲在这儿了。”
涧冬疑惑但并不怀疑,他当然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只是想不到在这流光溢彩的校园里居然还有不会跳舞的女生。不过,转念他又想到,这也许正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若此刻她是舞池中和别人娴熟共舞的女子,那她可能也就与旁人无异了,而自己也就不会注意到她了,反而,她说不会跳舞时的感觉倒与初次见她时她身上流露出的那股飘远淡定的气质很一致。
他站直了身,笑道:“我当然相信你说的,只不过仍然为你错过这样的场合而感到惋惜。”韫曼笑了笑:“这没什么。”涧冬望望舞台,又望望她,似乎考虑着什么,然后他突然拉起她的手,笑道:“美丽的小姐,对不起,原谅我先斩后奏了,我来教你,跳得好不好没关系,总之不能错过。”
韫曼吓了一跳,他的手很有力道,她下意识地要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但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将她带到舞池中,将她的左手搭在他的右肩上,再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拢在她的腰上,然后跟着音乐带着她慢慢移步。
看着周围翩翩起舞的人群,她一脸无辜又无奈,他却满面含笑道:“有我在,不用担心。”她想不到拒绝的方式,只好试探地跟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刚开始时她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脚,但仍然会不小心踩到他,每次她都报以愧疚的表情,他却笑而置之,好在音乐很是缓慢,他的步伐也迈得很小,她慢慢地找到了节奏点,片刻后,她已经可以不用低头看脚而跟着他舞动了。
“这位小姐,你不但美丽,而且相当聪慧啊,你看,你跳得多好!”涧冬笑道。韫曼笑了笑,以略带无奈而又蔚然的口气说道:“我这也迫不得以啊,这位先生!”
她的眼睛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而显得格外明亮,有一缕发丝从她的金色面具边滑了下来,他望着她,在心里想着要不要为她拢起那缕头丝,但他又不愿放开轻扶在她腰间的手,似乎两者都很美好,都很难选,他心里矛盾着,她对他的心情却全然不知。
随着音乐的放缓,人群慢了下来,场上的气氛也不似之前那般热烈忘我了。场内的男生大多西装革履,唯独涧冬只穿着白衬衣,一眼望去,很是醒目。四周的人投向他俩的目光起初只是打量,但渐渐打量的意味消失了,换之的是欣赏和赞许。大家不自觉地慢慢往外场靠去,这样涧冬和韫曼就不知不觉地舞到了中间。韫曼察觉到了,窘迫地向四周望去,迎上的却都是友善而意味深长的笑眼,她再望向涧冬,他只是含笑注视着她,对别人的目光不屑一顾。她却有些耐不住了,好在这时音乐停了下来。
一曲终了。她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涧冬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弯下腰来在她面前行了一个大大方方的感谢礼,她有些惊讶,他这一下确实太引人注目了,但她再窘也只能微笑着立在当场。他直起身来,摘下面具,露出星眉剑目、气宇轩昴的脸。他眼中依然带笑,说道:“谢谢!”人群中有人惊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晏涧冬,韫曼在心里想着原来是他。不知是谁意外地鼓了掌,然后所有的人就跟着鼓了起来。涧冬没理会,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却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马上离开。
在高处的台上,周允安手里牵着电线,寻着掌声望向舞池,明白过来后,笑着对正在整理手稿的金萱说:“金萱,我们在这里忙得不亦乐乎,涧冬那小子却在那里和人跳舞!你刚才不是在找他吗?他在那儿呢!”说完向涧冬那边努了努嘴。
金萱望过去,看到没有戴面具的涧冬立在人群之中,面带微笑地望着面前一个戴金色面具的女孩,那女孩一袭长裙,样子飘逸而温婉。两人立在场中,在众人的掌声之中自顾自地相望,男子玉树临风,女子亭亭玉立,宛若一对绝壁的佳人,那副场景是书中才有的画面。
瞬间,金萱呆住了,手中的稿纸滑落在地她竟也没发觉,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周允安却没觉察到金萱的异样,依旧絮絮叨叨道:“你看我们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去跳舞,待会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一番!”他只顾不停地说着,也没向金萱望上一眼,金萱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一脸茫然地望着涧冬和那女孩。
两日之后的校刊上最显著的位置留给了一张照片,正是涧冬和韫曼立在场中的那幕。照片是学校摄影协会的同学拍的,角度和取景都很完美,更加将照片中的主角映衬得似王子与公主般美好。朱秀后来拿那照片给韫曼看,韫曼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朱秀却对那照片赞不绝口,尽说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之类的话,末了,还无限感慨地笑道:“哎,心中的白马王子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居然是这般般配,唯有忍痛割爱了。”韫曼摇头苦笑,只管看手上书,任她的朋友在那儿絮絮说个不停。
韫曼却不知,她和涧冬的那张照片已经成了全校女生课后的话题,大家都在猜测那使王子般的晏涧冬倾倒的女生到底是谁。允安也问过涧冬,涧冬脸上一副不可抑制的笑容,一个字也不肯说。大家更加不解了,开玩笑说他真不仗义,有女朋友了也不说。涧冬依旧笑而不语,不否认也不肯定。其实那天直到舞会结束,他也没有向她问起她的名字。事后查看舞会签到表和学校的听课记录,他看到了朱秀的名字,和朱秀的名字一起出现的总有另一个名字——孔韫曼。他想起朱秀是那个在咖啡馆里兼职的女生,她和朱秀是朋友,那另一个应该就是她的名字了,原来她叫孔韫曼。涧冬在心里念着,孔韫曼,感觉那名字似乎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