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屋里正播放着J.J.Cale的Danger，蓝调特有的忧伤与颓废气息浓郁得化不开，弥漫在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感伤。
终于明白了高副市长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间位于人民广场闹市之地的咖啡屋来与我“幽会”，在这里，完全可以恣意放纵内心的世界，任由哀伤泛滥，而走出去，便又于瞬间融入于繁华市井，一切抛诸脑后。
此刻高副市长的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我无法去判断究竟是缺了哪一只手指，而且，他对我关切的劝导仍然没有结束。
“你知道吗，冷然，你这种情况就叫做‘心理补偿’，是一种潜在的心理疾病，得治。我曾经和那位精神病专家刑玉铭有过这方面的探讨，当然现在提这位专家似乎不太合适，但也不可否认，在精神领域他是个人才。”
高副市长笑着抱歉地解释并不是说我有神经病，而是希望我能够认清事实，不要再执迷不悟。
我依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咖啡，他很细心地将点心移到了我的面前，说咖啡喝多了不好。
“冷然啊，你比我的女儿大不了多少，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年轻人个个都能够幸福美满，最起码，比我要幸福。”
堂堂的一市之长，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不幸福？
但现在我关心的是，他将如何继续与我探讨关于那个“假冒伪劣的华远山”这个话题，而不是幸福不幸福的问题。
“其实我很早就想提醒你，这种心理上的疾病要尽早治疗，但是，你看，不太方便不是？”
他指的是他的市长身份，突然与我和这个小记者探讨心理疾病问题，确实很突兀。
“高副市长，那么您认为我该如何治疗这所谓的心理疾病呢？”
高副市长忽地变得严肃，放下咖啡，直视着我，字字攻心：“离他远一点，不管你认为他是真是假。”
离他远一点。
自从认识华远山开始，就不记得受过多少次这样的警告。
今天，本市的最高领袖，在这个唯美浪漫的充满蓝调气息的咖啡屋里，算不算是对我的最后通牒？
我直愣愣地与他对视着，许久，也许他意识到态度过于生硬吧，朝我笑了笑，低下头去抿了一口咖啡又放下了，皱了皱眉：“有点凉了呢。”
不喝凉的，这或许是受了许翘的感染吧，华家兄妹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冷然啊，也许我说的不太好听，但你要相信，句句是发自内心的为你好。”
他有些疲累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了闭眼，却又突然地睁开来，依旧直视着我的眼睛。
“在悬崖上最关健的时刻你为什么没有出手去救华远山？就是因为你在那一刻间突然意识到，即使你冲过去也不一定能够救得了他，搞不好还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所以你停下了脚步，而事后你又为了这片刻的犹豫不决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冷然，我想告诉你的是，不是你不救他，而是你杀了他。”
他直视我的眼睛变得越来越犀利，夹杂着某种我说不清的兴奋感，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那也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这时我手里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子放至嘴边，无意识地一口一口吞咽着，鼓着嘴迷茫地望着他。
“因为，当时我就在他的直线范围内，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神和动作，他自己松开手的。他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冷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你杀了他。”
凉透了的咖啡顺着嘴角流淌，在高副市长的层层分析和真相面前，早就失去了淑女形象。
高副市长还是很慈祥地用纸巾为我试去嘴角的咖啡，却仍不肯放过给我最后一击的机会。
“我记得在那之前你亲手将他送进了公安局的大门，至今我没有弄明白他究竟与钟海涛那小子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他的闷棍一个接一个，已经不能更好地诠释那一句‘爱你的人伤你最深’了。孩子，这一点你太象……”
他突然住了口，太象什么？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没有错，我不仅仅是九公子靳凯的帮凶，我还是亲手杀死华远山的凶手。
我不知道他最终如何死里逃生回到这里来的，又如何变成了一个人人嘲笑的傻冒，但那个鬼马精灵的华远山，那个心高气傲的华远山，那个冷若星辰的华远山，是我杀的。
“你之所以捡了个外表酷似华远山的人，把他捧在心尖上当成个宝，究其原因，就是你的补偿心理。其实你很清楚，并非他不记得你，而是他根本就不认识你，他对你所有的记忆，只不过是前些日子你带着他吃遍大街小巷那些事而已。孩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静静地看着我，下意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抚摸着他的金丝边手套。
我于迷濛之中，看到其中一根手指上的金丝边脱落了一节。
他将钞票放在咖啡盘里，站起了身，又缓缓冲我俯身，和蔼地笑着，说：“那个，假的也很危险，离他远一点总是没错的。”
走出咖啡屋，人民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一如往日变幻着喷出各种花式，高副市长的专车在不远处的道路旁等候着。
在午后的阳光与金世纪的辉煌折射光线之间，高副市长握了握我的手，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初步判断是缺了右手的小指头，而少了一节金丝的，也是那个部位。
高副市长说了句：“好好想想”便匆匆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高声说道：“妈妈今天新做了枣红糕。”
他的双肩很明显地一震，但是没有回头，只是紧紧了风衣，朝着他的专车走去。
白爽站在我身旁，望着高副市长的专车缓缓地驶离，而后侧脸看着我，双目幽幽。
“你杀了华总？”
我抬眼望着金世纪大厦，良久，才回答：“是的，我杀了他。”
空气凝结了那么几秒，接着我被白爽打倒在地。
“混账，你这个凶手，是你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