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品茗论政
过了两天,吕不韦打发铁柱请异人在新租的小院赴宴。
异人跟随铁柱一进院,只见廊下矶上的红柱边、石栏侧摆着几盆石头盆景、古董花盆。嶙峋怪石上布满青苔、古香古色的瓷盆内鲜花盛开,把小小的院落点缀的清气飘然、雅韵浓郁,与前两天简朴的境况迥然不同。
昨夜下了一夜雨,现在空中还偶然飘洒一星半点雨滴水丝。院内的牡丹花、梧桐树经一夜雨润水洗,更显得枝翠叶碧、花艳蕊绽;连地下的方砖地、台上的石栏杆,也被雨水清洗得砖青似染、石白如玉,还有一股潮湿、清新的雨水味。
吕不韦听见异人进院,忙从屋内迎出。
异人看见吕不韦脚穿木屐、头戴竹笠,一副逍遥世外、浪迹江湖的打扮,就笑着说:“仁兄,你真是红尘中的高人逸士。大隐于世、大雅于俗,令小弟钦佩。”
吕不韦一把携住异人的手,笑着说:“贤弟,我最喜下雨下雪天气。一遇冬雪夏雨,就酒瘾发作,甚至诗兴大发。可惜愚兄只是一介商贾,只会饮酒品茶;对吟诗撰文一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仁兄大侠风范、名士风度。胸藏韬略,独具慧眼,岂是雕章琢句、舞文弄墨之徒可比。”
“贤弟乃王族贵胄,血统高贵、境界超凡。自远祖始,就雄据西北,俯瞰中原。传至今日,周鼎迁移,天下分裂,一分为七,秦国独强。贤弟乃天降圣裔。身处百年不遇之位、独遇千载难逢之机,来日挥戈华夏、定鼎中原,非弟莫属矣!所以自然不屑以文章名世的儒生。所谓‘心随境遣’是也。”
吕不韦携着异人的手,拾阶进屋,边走边谈,兴致高昂、谈吐挥洒。
“小弟只是觉得儒生整年足不出户,身不历事;整日翻书弄笔,臆想玄思,好空谈、尚虚名,不务实际、不通世情。若以儒生治国理事,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异人坐在客位上那把黑色雕花木椅上,顺着吕不韦的话头,抒发自己的见解。看见这间堂屋内墨黑方砖地上的雕花高几上也摆着几盆石头盆景,盆内奇石劲松,比院子里的那几盆更显石瘦苔青、玲珑剔透。雪白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几幅山水画轴。
吕不韦亲自给异人上茶,听了他的高谈雅论,高兴地说:“贤弟不愧是昭襄王的嫡孙,随意闲谈,就一语中的,点中儒生积弊、点明治国要领。愚兄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商逐利,靠得就是‘实际’二字。每到一地,凡经一事,无不调查市场,了解行情,谋定而事成,力避儒生大言空谈之弊。”
“仁兄,愚弟窃以为经商和治国一样,都要了解实情,通晓大局,才能审时度势,安邦定国;若一味放纵一己之欲、一时之兴,不察时势之变化、不审世情之顺逆,最后,无不以惨败收场。”
异人品茗论政,侃侃而谈,把他从小在深宫内苑耳濡目染的一些治国方略、驭世韬略移花接木一番,再掺杂上自己入质赵国三年来所体验到的一些人情世味,向知己一吐为快。
吕不韦听了异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面色诡谲、目光神秘地笑了,又给他斟一杯茶,缓缓说道:“贤弟,你虽然春秋鼎盛,但你刚才这一番高论灼见,即使混迹朝廷几十年的政坛耆宿,恐怕也难有这番洞见。但愚兄据一些只言片语的道听途说,知道令尊孝文王所宠幸的正室华阳夫人至今无出,而贤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二十多人,均为侧室庶出,一旦秦廷有变,将何以应之?不知贤弟想过这些没有?”
异人听了吕不韦的话,正欲答言,只见铁柱和厨师祥子提着檀木食盒,携着瓷瓶汾酒进屋,在当中那个紫檀透雕的圆桌上布菜斟酒。
吕不韦请异人就坐,异人在圆桌边锦墩上坐下,感慨地说道:“仁兄所虑甚是。愚弟虽身处赵国,未尝一日不心系秦廷。但关山阻隔,徒有雄图壮志,未便实行矣!”
吕不韦举杯相邀,俩人饮毕,吕不韦又给异人斟上酒,听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贤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为今之计,当未雨绸缪、提前布局,方可临事有备、处变无惊,然后从容应对、徐图进取。”
异人听了他的话,急切地说:“仁兄,愚弟年幼智浅,身处乱世变局,虽有雄心,却乏智识,望仁兄明以教我。”
吕不韦又举杯相邀,两人一饮而尽。异人拿过酒壶,给吕不韦和自己斟满酒。
这时,屋侧帘后隐约有人,更有一股幽香从帘后透出。
异人急于请教,也无暇顾及帘后人影绰约、幽香馥郁。
吕不韦笑而不语,看着异人急切的表情,又举箸相邀,请他吃菜。
异人就近搛了一块肥腻的猪肘,略加咀嚼,囫囵而吞,觉得味同嚼蜡,毫无滋味。
吕不韦见异人急得食不甘味的样子,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贤弟,据我所知,当今各国结盟,彼此交换子弟,以示诚信,但各国一般都是遣送旁支庶出的子弟入质他国;像贤弟这样嫡出正宗的王室子弟,出使入质别国,好像还是仅此一例。”
“仁兄,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深意吗?”
“贤弟,这种情况具体到秦廷来说,无非是以下几种解释:一、孝文王正室华阳夫人无出,你们兄弟二十多人都是侧室庶出,派你入质赵国,不过是机缘巧合、随意为之,并无深意;二、令堂大人在秦宫内苑孝文王身边并不受宠,派你出使,含有贬谪之意;三、昭襄王、孝文王派你千里出使、久居他国,大有玄机、暗含深意。”
“仁兄,那我的情况属于哪种呢?”
“不太好说。按当今惯例,愚意窃以为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较大,但也不排除第一和第三种情况。”
“仁兄,那我的处境和前途岂非堪忧?”
“是啊!所以我刚才说贤弟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