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不回家,翻墙进实验室做什么?”
他抱着肘,倚墙悠悠站着,好整以暇。是她熟悉的轮廓,却又不是该有的脾性。
她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说出打好的腹稿,被他摆手打断:“趁没人来之前,赶紧走。”
“你呢?”
上了两节台阶的鸷垢猛然顿住。
羌蕊三两步走到他身后:“你不也没回去吗?”
他回头打量着她,用的却是猎人紧盯猎物的眼神,提起半边唇角:“这么说来,你的目的是我?”
他猜对了。
“找我做什么?”
长腿迈下石阶,却朝她逼近。
羌蕊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头混杂着中西药。中药是他开的,西药是校外另一家大药房买的,用意明显:“我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他阖门走出去之后,她鬼使神差跟了出去。
才到楼道,就被他逮着,还没说话就中药浸泡过的手掌捂住,下面传来响动,他冷着脸,像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拎回去:“在里头好好呆着,不许出来。”
她自然不肯,若非危险的事情,他怎么会一脸凝重的表情。
一楼下如砍伐树林的响声突然停下来,似乎听到了楼上的动静。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心像在坐过山车,高低起伏。
此时的他正护着她,躲在门后的墙角上,百褶窗在两人身后,他背对着门,看不到门外的情况。上头是他,温热的呼吸比空调的热风还要强烈。
耳后根被吹得通红。
门被踹开,一道难以用文字形容的影子晃晃悠悠走进来。顿了下,似乎在查看什么,随即朝对面的柜子走去。
羌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郑晓蕊被藏在柜子后,一旦被他找出来,万一......她不敢往下想,感觉自己正蹲在半人高的水池面上,身下的水池一点点往上涨,即将没入喉头和耳朵。
眼前有黑白晃影闪过。
再醒来时,她跟郑晓蕊已经躺在宿舍里,手里的药除了他开的中药,还有千叶大药房的西药。
“告诉我,那个——”它的体型和轮廓,根本不是凡人该有的模样,“它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送走?”
鸷垢双手撑在瓷砖台上,低头,沿着她的轮廓上下探寻:“小丫头,适当收敛下自己的好奇心,对你是件好事。”
“我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我只想知道,它对你有没有威胁?”
目光盯着她,但笑不语。
羌蕊迎上他的目光,用坚韧不拔的锐色予以回击:“鸷垢!”
璎珞宝石碰撞,又像是火星撞地球,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鸷垢再次对上她,眼底多了一层深意:“你知道了什么?”
她学着他,不言不语。
喉咙被他紧紧掐住,连呼吸都带着惊人的沉窒,他俯下身,鼻尖近在咫尺:“你很聪明,用西药替换中药,骗过了你的舍友,也没有跟警方交代那天见到我的事情。”
喉管极不舒服,渐渐喘不上来气,可他却覆在她耳边,用温言婉语蛊惑她:“关于那天,还有今天,你从没见过我,也不曾与我交谈,记住了吗,羌蕊同学?”
视线一片迷离,看什么都是加了好几层滤镜,好似花椒糊了眼睛,又刺又疼。
脸颊被他拍了两下,再回神,自己已经站在宿舍门口。虚软的身体无力坠了下去,冰凉的地板贴着脚踝,在提醒她,刚才荒诞又险些没命的一幕。
她捂着半张脸,从身后看到的是抖动的身躯,可唇角上扬起的弧度却是倍感欣慰的笑。
她成功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一行四人还没抵达伯庸大学,就看到立在门口不停擦汗的几位学校领导。个个像竹蒿似的立在空中,全身都在冒汗,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几人装模作样的寒暄了几分钟,校长高建设就开始喋喋不休的倾诉,上到国家教育,下到人民群众,中间还绕着各种国情。
这样的口才,不去演讲真是可惜了。
局长跟他握手的时候,偏头剜了蔡斌一眼:谁准你泄露我们的行踪?
无辜的蔡斌再次中招,比着手指委屈低下头。这也不怪他,也没谁专门提醒不许告诉别人。
刚在车上,大头哥问他们现在在哪里,他如实说了。大头哥在那头哎呀呀叫着,说他刚得到消息,伯庸大学现在已经放假,领导要是不在,他们想进去都难,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
再然后,就看到高建设领着几个学校领导站军姿的风中凌乱模样。
也难怪局长想要避开高建设,毕竟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天,可还是没半点头绪,三番两次来叨扰,实在是尴尬。
帝居和楚辞默不作声跟在几人后面,环顾校道内的一草一木,这里他们并不陌生。
“在想什么?”
他用眼神询问她。
楚辞摇摇头,只是在感慨。上次来的时候,这里一片太平,可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一起命案。
绿意融融的两层建筑,上头挂着的细长木牌,用金色的字体写着‘伯庸校医处’五个大字,也是第一案发现场。
进去的时候,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还有久未散去的血腥味。
尸体虽然被处理,可当日的惨状没有一个人忘得了。
尤其是负责打扫的清洁阿姨。
她是发现者。
校医们都是早上八点上班,她七点五十就会过来。可那天她等了十几分钟,无人过来。她就拿出备用钥匙,门缝中的光投进去,照在第一滩血上,僵硬在原地,恍如雷劈。
眼球被它紧紧揪住,像是有一条线,牵着她朝里走。满地狼藉,架子、器械、碎玻璃渣......磕磕绊绊,头撞到第一间诊疗室,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像是当头棒喝,扯断桎梏在心头的那根线:“来、快来人啊,死人了---”
“好,看着我。”
楚辞拿出一个苹果,让情绪几近崩溃的清洁阿姨嗅着,一点点指引着她,抚平躁动不安的情绪,“过去了,都过去了。”
帝居从门廊走进去,几个房间分别圈着死者死时的惨状。缺了一角的木桌上,几厘米的剜痕像是锋利的长指甲窗抠出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发现。
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目击者苗圃,她坦言自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时地上没有血。可清洁阿姨却说,自己进来第一眼就瞅到了地上的一滩血。
也就是说,苗圃看到那个披着虾壳怪物时,并没有杀完所有人,又或者是它故意留下的。
假设一成立,那么当时除了苗圃之外还有人活着,想要逃走的时候被凶手击毙,可地上除了血,并没有尸体。
假设二成立,凶手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单独在地上留下这滩没有尸体的血?在向他们示威?
重重迷雾不断飘过来,将他们圈在一个毫无出口的房子里。
楚辞安抚完清洁阿姨,回头就不见了帝居。
上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他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块半月弧的块状物体,棕黄色,虽然只有半截,却有一个手掌的长度。
楚辞看出来,是虾类蜕化后残留下来的外壳。这么看来,苗圃真的没有撒谎。
两人对视一眼,明了对方心底的想法。阵法既然将他们卷进来,想必此事与羌蕊有着莫大的关系。
“再找找,应该不止一块。”
语气笃定,像是亲眼目睹了一般,“虾类的蜕化过程跟蛇差不多,都是从头到尾一并蜕掉。”
可他们看到的这半块虾壳,不是蜕化,很有可能是在打斗过程中被劈砍下来的。
苗圃还说,透过猫眼看出去的地板空荡荡的,并没有出现满地狼藉的情况。
现在他们可以很肯定,制造这起凶杀案的真的不是人,而是虾精。而当时能有如此能力砍断虾壳的,想必也非人类。
楼下有嘈杂声。
两人收好发现物,探头看下去,那道浅黄色的身影,是被汤容长抓住的……羌蕊!
“羌蕊同学,放假不回家,鬼鬼祟祟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高建设拿过她的学生证,板起严肃的面孔,“现在是特殊时期,学校晚上会封校,不许任何人在校园内溜达。”
羌蕊没说话,只是在不经意间斜向上四十五度,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可偏偏这个动作,被汤容长尽收眼底。沿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有两个监控摄像头。
暮色四合,夜开始深了。
汤容长甩掉手中的文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甩得有多重,桌面就有多响。双手撑在上头,露出难得的一抹笑:“我叫汤容长,在这个位置上十年,做过卧底,抓过贪官,每一个落到我手上的犯罪嫌疑人,都会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被他捕捉进眼里的羌蕊,面上波澜不惊。始终低着头,一声没吭。
“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除去这个低暗又压抑的审讯背景,一男一女,倒更符合相亲的场景。
可站在隔壁观察间的另外两个人,却有着深深的惊恐。他们跟着汤容长多年,对他的脾性再熟悉不过。
第一次让他露出笑面虎模样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呢?恐怕除了最上面几个重要的领导,再无人知晓了吧。
看样子这个叫羌蕊的女同学,跟这起凶杀案是脱不了关系了。
一盏吊灯,白光倾泻在一人一狗上。
尤光源趴在木桌旁,耷拉下两支大耳朵,神色倦倦。
楚辞抱着膝盖,拿着从凶案现场拿回来的虾壳聚精会神的观察,几乎都快要把它的纹理模子倒背如流了。
门外有响动,是他回来了。
小跑过去接他,出了门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鹅卵石抵在脚边,被迫慢下速度。
帝居大老远就看见她了,光着白皙的双脚,心情急切,可又不得不屈服在鹅卵石的掣肘中,真是心疼又无奈。
三两步走上去,横腰将她抱起:“怎么不在屋里头等着?”
他的鼻尖靠过来,是他清冽的气息,清冽而温馨,反问他:“你不喜欢我出来接你嘛?”
要怎么去形容这种感受呢?
放大了说,就是在外指点江山,在内恩爱白首。放小了说,就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辞儿。”
眼底漾出她笑靥如花的清容。
他眼底倒映那双漂亮如星子眸子,刻意压低声音应她:“嗯?”
“为什么会喜欢我?”
后背是柔软的垫子,他亲手铺的。
楚辞揪着白色衬衫的领口,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层褶子,她伸手一点点替他抚平:“我在崦嵫山生活得好好的,是你突然出现,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其实不止。
他笑了,用额头压着她的,低沉的嗓音染满厚润的磁性:“意思就是说,谁先招惹你,你就会喜欢上他吗?”
“不一定。”
“怎么说呢?”
他用漆黑的深瞳紧紧锁着她,一点点套出小姑娘的心里话:“起码我眼光高,长得丑的看不上。”
那他该庆幸自己长了张还算能糊弄小姑娘的脸吗?
“还有吗?”
薄唇贴着她的,似吻非吻,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如他所愿吧。
尤光源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可不想吃狗粮,早就识相跑了。
难得分开这么久的两人,相互依偎在单人沙发中,他低下头,轻嗅着她的发香,有股安心的味道。
大掌把小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侧躺于沙发,就听到她问:“查得怎么样?”
这么迫不及待?
帝居挑了挑眉,单臂垫在她的身后,不让她乱动,静静看着她,好似欣赏一块美玉,说话的语句也是连贯:“伯庸城共有一百二十多万的虾蟹,成精的也有好几万。”
怎么会那么多?
握住盈盈纤腰的帝某人轻笑出声,与她四目相对,逗着说:“小姑娘,你难道忘了伯庸城是临海城市吗?”
她的重点却是:“我不是小姑娘,比你大好多。”
这句话她说过,可软软糯糯的声音,像羽毛般柔弄着心底的潮汐。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笑着,说,是我想把你宠成小姑娘。
见他不说话,便又主动搭话:“遇害的校医和护士查过背景了吗?”
她低头沉凝的动作,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铺洒在他的衬衫领口,带着凌乱又惊人的美,髣髴从画中走出。
替她捋了捋,心被她俘虏得死死的。
就这么抱着她,脑海中飞速掠过两人的关系,从女朋友,到未婚妻,一阵感慨万千。思及此,又朝她亲了亲。
或许,也该将两人的身份更进一步了。
手摩挲到垫子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咯着她,被他直接甩走,飞出的弧度与玻璃窗撞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那块虾壳!
楚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浅黄色的灯光下,虾壳泛出一股诡谲的亮光,渗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