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是女娲唯一的徒弟,她有难,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对他这吃力不讨好的做法极其不理解:“我之前多次要杀你,你不怕我这次也会趁机对你出手?”
他的回答,千面阎罗至今仍觉心魂涤荡。
帝居说:“只要她平安,恢复神界的威望,我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在另一个世界的设定里,他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像两条笔直的平行线,行走在各自的轨道里。
时间如同流沙,虽随着它的推移,将他从她的指缝中缓缓吹走。
谁曾想,她还是暴露了自己。他动用了洛阁的力量去清洗被拍下来的监控视频,还是晚了一步,被他率先捕捉到不对劲。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就顺理成章。
楚辞抿着唇,眼眶泛起湿润的涟漪,笑着总结:“有些命中注定的事,就是这么恰如其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你的面前,你迟一步早一秒都不行。”
是啊,他尝试着阻止了好几次,最后发现,他们对彼此的执着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至于砍杀蜂王后重新回到梨园,为什么蒋苗裔他们会突然忘了她,且多出一个未婚妻,皆是不定因素强行横插进来的结果。
这个原因,他至今还没琢磨出来。
楚辞松开断成两截的筷子,却没有拔掉插在指间的细小竹节:“我大概知道了。”
又看他,眸色澄澈,髣髴能看到瞳孔里的每一个细小毛孔。
千面阎罗甩了两下袖子,意味深长感慨着:“就不该摊上你这个麻烦丫头,现在可好,想睡个安稳的午觉都不成了。”
“多谢吾伯。”
他云淡风轻哼哼,甩手走了,半片云彩都没留。
重新回到房间。
他还在睡,胸腔起伏有度,呼吸平稳。
换了一套深海蓝的被套,这探探,那贴贴,生怕他会热着。时间长了,又赶紧把空调关了,怕他感冒。
一颗心,操心得不停。
再次探出手,臂肘透出蓝鲸的模样,只剩下透明的手臂轮廓。心一揪,手指越过他的脸,只碰到了空气。
快乐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
楚辞感觉喉头像是吃了好几颗苦胆般,又干又涩。
松鼠精敲了门,探头进来,见到楚辞这副几近透明化的模样,本就耷拉下来的脸更加凄怆了:“看来不用主人的提醒,你已经有所感知了......”
目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没时间伤春悲秋。
“你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这件事吧?”
她太过于气定神闲,让松鼠精不由得肃然起敬,挺直身体,险些要敬个军礼:“蒋薜荔他们都安然无恙回到了伯庸城。”
如此便好。
楚辞掏出玛瑙雪玉,碧绿色的光泽逐渐加深,幽幽转墨,最后发出沉沉的阴光,恢复谣迷石的本体。
吾伯说,没了仙骨的他,很难活下来。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不过用她的一身修为来换。
松鼠精难得聪明一次,解读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一把扑过去,却被楚辞游刃有余避开:“不要过来。”
谣迷石的阴光沉冷将楚辞的脸映得昏昏发暗,好似被刻意放大了般,每一个眼神,都装载着晦暗不明的意味。
千面阎罗来得及时,三两下便阻止了谣迷石吞噬以潘玉儿练就出精魂的一缕元神,怒不可遏:“你们两个人,一个痴,一个傻,每次都在浪费对方千辛万苦替你们铺下的活路,尽往绝路上走。”
食指上的伤口好了,可是上头结下的痂还在。
楚辞接过他的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一痴一傻,不也挺配的吗?”
松鼠精喘不上气,感觉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被笼罩的铁皮箱子,半点氧气都没有。想要开窗,却被楚辞厉声制止。
千面阎罗看着沉睡中的帝居,深思熟虑许久,还是决定将不久前查到的消息告诉她:“神界遭梼杌袭击的时候,仙界正在召开灵宝天尊的法会。”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不仅如此,仙帝早已收到神界即将出事的预警,却故意瞒下来,眼睁睁看着崦嵫山没落成一座废弃的荒山。
楚辞平心静气听完,看着有些遮眼的头发,考虑着什么时候给他修理一下头发:“我知道。”
现在再追究这一切,已没有太多的意义。
“可帝居好歹是他的孙儿,难道他就可以断情决义至此吗?”
他在提醒自己,连仙帝都不管了,自己何必在这里瞎操心?
楚辞笑了笑,有片白云从窗外挪过:“不论这世上的人如何待他,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让他感受到二十四小时的温暖。”
“犟驴脾气。”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倒是松鼠精听得泪眼汪汪,扯着千面阎罗的袍子,抽噎着鼻子说道:“主人,快想想办法吧,不然小姐真的会没命的......”
千面阎罗开始变脸,甩开他,气不打一处来:“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管不了,反正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神界,多说无益。”
“既然这样,请把谣迷石还给我。”
变脸阎罗三:“你说给就给?打不过我,就别想拿回去。”
松鼠精:“......”
有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它的脊背凉飕飕的。
不对呀,窗都没有开,哪里来的阴风?
楚辞和千面阎罗早已有了警觉,下意识护在帝居的床前,浑身戒备留意周遭。
有毛茸茸的东西从鼻尖掠过,好似在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友善。
虽只有一刹那,可楚辞真实感受到刚才与自己擦身而过时温热的触觉,是活的,有温度的。
食指上,伤口不见了,被它舔了舔,就这么愈合。
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能触碰自己的人,好像......只有潘玉儿。
千面阎罗恢复庄重的姿态,像一尊不苟言笑的雕像:“或许,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救他。”
蒋薜荔抱着全家福的照片,看着一堆陌生人在自己家中瞎指挥,可她却没了平日里的嚣张,神色呆滞。
“还有这几张沙发,放进固定资产折价里。”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礼貌过来,不停游说她。可她却死死抱着照片,半步也没有挪动。
接到消息立马赶过来的江蓠,看到被包围的蒋薜荔,瘦弱、无助、髣髴被全世界遗弃了般。
他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
半个小时后,江蓠脸上挂着彩,推着蒋薜荔的行李走出蒋家的别墅。上个月,蒋九翼因涉及好几个项目的偷税漏税、账簿亏空等,被警察带走,路幽昧作为举报者,也一并被请到警局协助调查。蒋謇謇不知所踪,蒋母一时承受不住,心脏病发,当晚就去世了。
短短一个月,她历经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多舛命运,此中的心酸痛苦不亚于世界末日的到来。
江蓠开着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过后视镜观看她的情况,小心翼翼开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蒋薜荔整张脸埋进臂弯中,脸上好似染了一层冷冰冰的寒霜。
“要不......先去我那边住?”
“酒店。”
冷硬的声音不容反驳,可偏偏江蓠没听出来,坚决不同意:“不行,酒店不安全。”
“你那里就安全吗?”
江蓠突然被问住了,两室一厅,环境清幽,背靠泳池,物业齐全,拎包入住,要说不安全的话......
“我明天让人过来弄个防盗门。”
这下就不怕了吧?
这厮显然没听懂,蒋薜荔也没心情跟他继续探讨:“送我去学校。”
从没听过她如此低落孤寂的声音,像一条细密的线,缠住江蓠的心脏,绕了千千万万回,直到勒得喘不过气来,还在往死里缠绕。
他咬咬牙,滑动方向盘掉转车头。
窗外有虚晃的影子滑下来,斑驳不定,落在蒋薜荔的半张脸上,忽明忽暗,深浅不明。
那双藏在宽边帽下的眼睛,也如同此刻这铅灰色的天空,蒙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昏沉。
醒来时,她躺在满顶床上,抬头是横陈有序的梁柱,窗外是即将落山的太阳,余晖在她混沌发蒙中,带走最后一抹光。
推门出去,恰好撞上两个绑着双股辫的女孩,手中的花盆哐当掉落在地,女孩们忙不迭道歉,还替她拍掉洒在牛仔裤上的灰土。
“这里是什么地方?”
喉头沙哑,好似从尖刀的边沿走过,火辣辣的刺疼。
江蓠捧着刚出锅的饭菜飞奔过来,路上险些撞飞了好几个人。见到秋兰候在门口,心算定了大半。
有奶奶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里头灯火通明,白色的光亮从灯罩下倾泻下来,罩在蒋薜荔孤独的影子上。
“怪我们吗?”
关于帝氏茶庄的分区和总部,被帝居查出了太多的错漏之处,路幽昧一如当初设想的那般,让蒋九翼顶罪。
蒋薜荔呼了口浊气,只说:“我会想办法收集路幽昧在黑账上做手脚的证据。”
蒋苗裔要起身,蒋薜荔本着尊老爱幼的良好习惯,下意识扶她,反被前者攥住手腕,几缕无形的妖力探进她的体内。
这小丫头果然不是普通人,难怪路幽昧几次三番欲除去她,却始终无法得手。
“我有一个办法。”
好似有根针刺到了蒋薜荔的心脏,连同脊椎一并高抬,随后又摇摇头:“不用了。”
这件事她不想牵扯太多的人进来,更不想欠人人情,毕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命还。
蒋苗裔也没有勉强她,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开你的学校开学还有三天,这几天你就待在梨园,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江蓠说。”
没等她说什么,秋兰就已经扶着她离开。
倒是江蓠,抱着温吞的饭菜不好意思走过来:“那个......你既然不想住我那边,这里也挺不错的。有山有水有鱼,古色古香,还有佣人伺候着。”
蒋苗裔他们都没走远,他的嗓门又大,想听不到都难。
踹了他一脚,红着脸要他闭嘴。
江蓠不明所以,还在那里说:“你住在这里,我也不回去了,省得心里老是惦记,也睡不好觉。”
“......”
自作多情,谁要你惦记?
反正也饿了,不想动,直接拿走饭菜,把他赶走。
欲哭无泪的江蓠蹲在地上画圈圈,梨园的大厨下班了,这是他费尽唇舌才换来的,自己也是饥肠辘辘。
施主小姑娘,行行好,也施舍他一点吧。
九月,秋高气爽,各大高校迎来开学季。
举目皆是红布白字的横幅,青春洋溢的大学生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楚辞站在校道旁,屏息凝神,感受之前游弋过鼻尖的那抹气息,不断搜寻方向。
林荫道上,一圈圈金光透过树梢洒下来,还有半圆弧的光晕染在枝叶上,即将步入深秋的最后一抹绿意盎然。
伯庸大学的校园很大,从拥堵的人流渐渐走到西门处静谧的同心桥,原本明晰的气息不知为何突然隐匿起来了。
楚辞别无他法,只能等待它再次散出那抹阴柔的独特气息。
“按照你们之前的经历,琉璃阵法那头的你能够拥有明晰的形态,以此推之,他是催发谣迷石的主人,必定要主导阵法里的一切。”
也就是说,必须找到下一位宿主,如此才有见到他的可能。再通过阵法那头的不确定因素,想办法将现实世界中的他唤醒。
桥上走来一个人,孤冷的背影染满阳光,垂落的视线却在抗拒光影的投射,抵触心理可见一斑。
楚辞眼眶一红,想和她打招呼,回过神来才发现,几乎要与空气合而为一的自己,她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落寞?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吗?
“那不是模型设计二班的蒋薜荔吗?”
“家里横遭巨变,她居然还有心情来上课?”
“要是我,铁定没脸过来,丢死人了。”
“就是就是,他爸爸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起初看不起路老师,知道他有管理公司的能力后,不仅榨取他的劳动力,还为了跟跨国公司联姻,逼他们夫妻离婚,散播各种对路老师不利的绯闻,这样的人,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真的假的?”
“当然是......哎哟,谁打我?”
蒋薜荔颠了颠手中的石头,挑起蛮横的眼角,挑衅一笑:“怎么?想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