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唇角碰上一个硬物,指腹强行塞了一颗糖进口中,不得不说的确挺甜的。颀长的黑影罩落在江蓠头上,髣髴泰山压顶般。
江蓠撇撇嘴,顿在空中的手顺了顺大背头,维持帅气俊逸的形象。
一米九的帝居,高出江蓠七厘米,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居高临下的斜睨:“想要辞职是吧?走吧。”
“!”
这个惊叹号首次出现在江蓠脑袋中,不可置信咽了咽口水:“你、你没开玩笑?”
帝居朝他丢了个‘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的眼神,剥掉另一颗糖的彩纸,问楚辞:“还想吃吗?”
边炒人家鱿鱼边问她要不要吃糖,这......会不会太伤人了?如果她点头吃糖,会不会把人气得满地吐血?
“孙媳妇---”
又是一道气息浑厚的声音。
蒋苗裔被秋兰牵着疾跑,在前厅左等右等,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看到。等不及了,直接就过来找人。一双探究的眼神沿着楚辞打转,讳莫如深一笑。
又是这个眼神,楚辞忍不住哆嗦了下,彻底落实了那种被众人围观的耍杂技的猴子的感觉,心头发怵。
蒋苗裔跟秋兰两个人眼神交换片刻,握着楚辞的手慈祥笑着:“孙媳妇,跟我说说你跟筳簿是怎么认识的?”
所以,刚刚那一声‘孙媳妇’也是在喊她?
楚辞头上落下几条黑线,瞪了帝居一眼,让他赶紧解释解释。帝居也没想到自个儿奶奶听风就是雨,谁知才喊了一声‘奶奶’,就被蒋苗裔忽略,一个劲儿的牵着楚辞朝前厅走去,一口一个‘孙媳妇’,喊得可热络了。
江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这什么情况?”
不过离开几天的工夫,这就把人家这一美若天仙的姑娘骗到手了?
“可以呀,没想到你不出手则已,才出手就一鸣惊人,快教教我,不然薜荔都要跟别人跑了。”
帝居双手插兜,云淡风轻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辞职吗?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就算不是你助理,我好歹也是奶奶的干孙子。怎么着,这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帝居懒得理他,跟在被簇拥的楚辞后面,嘴角竟勾起一个不自觉的弧度。
“楚丫头,你是哪里人?”
“喜欢吃什么?”
“跟筳簿在一起多久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婚事确定了吧?”
......
楚辞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对于一个热情如火的长辈,絮絮叨叨要你陪聊天,却又一直没给你说话的机会。而某个罪魁祸首呢,姿态清雅坐在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喝茶,那模样,别提有多惬意舒畅了。
一时气不过,逮着手边的东西朝他砸过去。
帝居表面上看似在喝茶,实际却是将他的一举一动收进了眼底。鹅卵石砸过来的时候,他能准确测量抛物线的弧度,却没动。
腹部一紧,新伤没好,又添旧伤,这就是骗人的下场吗?
也还好。
楚辞没想到他居然一动也不动,一时之间也有些惊愕。
相对于两人的各怀心事,身为局外人的蒋苗裔朝秋兰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好像在说:看看,我这孙儿虽然脾气差、扑克脸,可对于心里的人,可纵容得紧呢。
秋兰也乐呵呵回她:是呀是呀,小少爷的好都藏起来了,只有深入接触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奶奶。”帝居抬腕看了下时间,终于舍得替楚辞解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要是聊完了,我们就先回房间,我还有其他的事要跟楚辞说。”
回房间!
蒋苗裔险些尖叫出声。
淡定,要淡定。
好不容易缓过来,蒋苗裔动作迅速将两人推出厅堂,一点儿也不像七老八十、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去忙吧,不用管我。回房间好好聊,楚丫头第一次来梨园,你凡事都多照顾着些,争取明年就有个小东西蹦出来。”
楚辞红着一张脸,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夏蝉在枝头鸣叫,凉风从树梢底下拂过,带来丝缕清凉的畅意。
“还要吗?”
掌纹脉络清晰,托着刚才砸中他的鹅卵石。
楚辞动手理了理被撩起的发丝,一把夺回鹅卵石:“你刚才......怎么都不解释一下?”
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这厮不仅谎报假名,还套用假身份,简直可恶至极。
有片落叶从帝居的眼前落下,飘飘扬扬的,掉在青石板路上。明明是个伟岸的身躯,为什么总有种孤独的感觉。
“奶奶在我六岁那边,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没命。后来虽然病愈了,可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了。”
楚辞心头咯噔了下,可刚才勾挽自己手臂的蒋奶奶,丝毫没有那种病态的感觉。
树荫小道上光线充足,芭蕉叶葱绿。半落在他的身上,髣髴一双鬼蜮的手,夺走他的半个身躯:“医生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级,就会知晓天命。可对于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而言,不能哭,每日能做的就是从早跪到晚,不断向天祈求,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全都给她。”
人都是感性的动物,但凡能有触动自己心弦的故事,便毫不吝啬贡献自己的眼泪。
楚辞翕了翕鼻尖,又不知该怎么安慰这落寞的背影:“别难过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医生还说,奶奶的身体时好时坏,尽量不要刺激她。”
“那澄清的事情先放一放,以后找个机会慢慢说。”
“真的?”
楚辞点头如捣蒜:“比珍珠还真。”
意味深长的眸子看过来时,眼角还带着戏谑的笑意。楚辞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又羞又赧,抡起拳头砸过去:“骗子,答应我的事情呢?”
都耽搁半天了,愣是没听到一件关于玛瑙玉佩的事情。
帝居笑,脑中闪过一句话:最好的幸福莫过于她在闹,你在笑。
随后又一笑置之,很快弃之脑外。
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回到房间,一沓如小山般高的文件堆放在楚辞面前:“这是凡定天的资料。”
楚辞脸色一僵,难不成自己查访凡定天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2018年4月12日,伯庸城星沙路四合院三号出现一起命案,著名手艺工匠凡定天被杀,死亡原因:自杀。
死亡时间:下午14点至晚上9点。
检查情况:身体多处组织被破坏,毁损严重。腿部有被啃咬的痕迹,疑是猫狗等齿类动物,不见了膝盖骨。初步判断致命伤在脑后,脑部着地,撞到尖锐的石子,流血过多而亡。
......
资料一页页往外翻,楚辞眉皱得像几座连绵不绝的玉龙雪山。
末了,她甩下一沓资料,眼神锐利如小兽:“这些资料,你信?”
帝居端着两杯水走过来:“你怀疑哪里?”
楚辞推开冷水:“我只喝温水。”
又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了吗?”
疑点一,凡定天住的是伯庸城少有的四合院,周围的邻居都是相互照应了十多年的人,门窗也不隔音,有个风吹草动难道都没听到吗?
邻居回答说,当时都睡着了,还做了好几个香甜的梦。
疑点二,假设是自杀,那他自杀前为什么突然往自己身上倒油,放火烧身,死前还要虐待自己?
疑点三,凡定天脚上类似猫狗啃咬的痕迹是普通的齿类动物还是......
当然,最后一点她没有跟帝居说。
两人初见便是相互伪装,又经过好几次过招,基本都是稍有保留,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吾伯来接她前,一定给见过自己的人下了失忆咒。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楚辞决定出言试探:“给我看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帮我找到玛瑙玉佩?”
帝居从小山文件中随手抽出一份:“你自己看。”
楚辞半疑半惑,却还是翻开了。上头用别针夹了好几份淡淡墨香的纸张,看样子是从报纸中裁剪出来的。
都是关于玛瑙玉佩的新闻。
二十六年前,唐朝著名工艺大师凡斯人的第五十六代传人凡定天,呕心沥血、倾尽全力,终于在一个晨光升起的早晨,制造出了一对铿声嘹亮、闻后髣髴携带千军万马势态的玛瑙玉佩。
这件事情一经传出,门客络绎不绝,玛瑙玉佩也是声名大噪。要知道,玉瓷工艺自从凡斯人造三彩鸣鎏瓶后,凡家的传人再无出彩的作品。
短短几天时间,玛瑙玉佩的价格已经被抬高至千亿美元。
听说最后的购买者是一位威尼斯的商人。
玛瑙玉佩售出后,凡定天也不知所踪。六年后,邻居在巷口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细看才发现,是当年不告而别的凡定天。
接下来的二十年,凡定天闭门不出,不论后来多少大人物过来请他出山,都被拒之门外,直到遇害那天。
看完了资料,可心头埋下了一颗怪异的种子,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
帝居见她如此反应,自然也没多说什么。那晚无意中误入她的房间,看到她正盯着只有半块的玛瑙玉佩发呆,心头一震。或许,她能助他一臂之力。
和芷高烧退了,人自然也就清醒了。睡了两天两夜,脑袋都是混混沌沌的。
“湘姑保佑,孟老师你终于醒了。”
围坐在床边的人,没有二三十个也有十多个。个个睁着一双大眼睛,欲言又止。
和芷拍抚着心有余悸的胸口,扯嘴露出一抹笑:“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和芷姐姐。”
游佳佳笑眯眯凑过来,声音极其甜美,还用了尊称,“您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老中医把你留下过夜的?”
“咳咳咳......”
和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过、过夜?
谁是老中医?
游阿妈拍着和芷的肩胛骨,替她顺气:“孟老师过来的时候已经烧得昏了头,哪里还能说什么话,都是邹老师在替孟老师忙活的。”
游佳佳的态度顿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就说嘛,就她那样有什么本事能让老中医为她破例?”
游阿爸敲了下游佳佳的小脑门,示意她不要对长辈这么没礼貌。
不过话说到这里,怎么没见到无名?不止是他,连老中医都不见了人影。
暮歌寨东边的半山坡,寒风料峭,几座小山连在一起,像一只急于跃龙门的锦鲤。
“两天的时间,在这讯息万变的世界里,足够成就很多人。”
相对于老中医的老态龙钟,无名倒是精神矍铄,目光悠远:“也可以毁了很多人。”
“牺牲一人而挽救所有人,不正是你们神界一向秉持的宗旨吗?”
“神界只处理罄竹难书、危害一方之人。”
老中医浑浊的眼球上淌过一抹讥笑,抽动嘴角,延至五官:“这么多年,你们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无名悄无声息凝结神力,从老中医脸上掼过。后者岿然不动,任尔东西南北风:“你是不是认为,身为神族一脉,永远都不会做错事?”
他只是一名普通人,本该五十岁就寿终正寝,可为什么体内有一团强劲的生命力,支撑着他活到现在?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老中医仍在笑:“你不是神吗?难道就不懂得用法术追根溯源去探究?”
无名抵了抵后槽牙,这个主意他何曾没有想到,只是他体内的颞叶已被人取走,记忆消失,自然也就无法追查。
不对!
还有一个办法。
既然老中医能察觉到他用神力抵御外界倾覆而来的时光倒流和轨迹分割,那就说明这跟其体内的那股强劲火球有关。
或许,那个火球能告诉他什么。
无名当即现出原身,鲲鹏展翅,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整个暮歌寨的天地都被笼罩在乌泱泱的天色之中。
“阿爸、阿妈,天突然黑了。”
游佳佳半依靠在窗户旁,兴奋大叫。
正在照顾和芷的游阿妈呸呸了两声,嗤她:“这孩子,你该说天亮了。”
在暮歌寨,天黑了是诅咒人的意思。相反的,天亮了则是给人祈福的意思。
游佳佳又讷讷开口:“天又亮了。”
游阿妈这才放过她,可游阿爸对于女儿这么听话的表现有些不解,却也没有深究。
可他们都不知道,方才的天空,正如游佳佳所说的那样,是突然暗下去,又瞬间亮起来的。
鲲鹏入身,非死即伤。老中医既然让无名入体,必然做好了赴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