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奶奶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跟她交代?”
追问声没来得及追上疾驰如风的悍马,像被遗弃的孩子那般飘浮在空中,时高时低,也没个着落。
帝居掏出手机,车子拐进了另一条道:“是我,立马替我查一个人,我需要她现在的位置。”
片刻,导航仪上出现了一个区域网,纵横交错的织网上,一个闪动的红点朝东北方向移动。
那头问他:“需要她完整的资料吗?”
没等他回答,倒是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问他:“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熟悉吗?
车子上了坡,路上一阵颠簸。
帝居把控车速,稳住悍马:“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办到。至于我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车灯忽明忽暗,轮廓在光与暗的交替中将帝居呈显出一副奇异的面孔。就好像一件事,能逗你开心,它就偏向于光明。而将你弄哭,就是归属于阴暗。
可如果这件事各占据悲喜的两端,那么就难以用表情来论断了。
闹钟响了。
和芷还想赖床,可只要一想到今天的‘战争’,她就强迫自己从暖烘烘的被窝中爬起来。手指刚伸进冷如冰碴的水中,瞌睡的念头顿时消失无踪。
用热水壶倒了小半瓶热水,兑了冷水,刷牙洗脸。脸上干巴巴的,距离上次敷面膜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和芷趿拉着拖鞋,把积压在箱底的面膜掏出来,拿出一片补水美白的,冷冰冰盖在脸上,又打了一个寒噤。涂抹完护肤品,又用小扇子吹了个半干,撸起袖子,开始浩大的上妆工程。
窗外寒风萧瑟,天都没有亮。和芷哆嗦着身体俯瞰山坳,那里有一大片平地,孩子们平日里上体育课都会去那里,早晨则是某个人的晨跑基地。
要换做平时,她是绝对不会早起,可要是有人想法设法挖你的墙角,还把养得白白嫩嫩的小白菜拱走时,你再不亡羊补牢,可就挽回不了了。
和芷不断给自己打气,羽绒服一脱,GO!
“早呀。”
跑了小半路,还是觉得好冷。
无名跑了几圈,原地踏步等着和芷跟上,眉毛在尚未升起的晨日挑起一抹诧异:“你也早,还化了妆?”
这是起了多早?
和芷故作腼腆一笑,说谎不打草稿:“我以前晨跑也化妆。”
才怪。
除了必要的早起活动,她宁可二十五小时赖在床上。
无名没揭穿她,倒是后来者居上的尖声女孩发出耐人寻味的笑声:“既然孟老师这么喜欢晨跑,怎么前几日没见到你呢?”
这个声音尖细如鹦鹉的女孩叫时未央,好巧不巧,就是半个多月前与自己搭乘同一辆火车的那个落井下石的女孩。
和芷懒得理时未央,可她偏要追着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无名挡住和芷,见缝插针开口:“晨跑也是时老师的爱好?”
时未央陪跑那么久,终于有次被点名,喜不自胜:“当、当然。要是有邹老师在,那就更加完美了。”
想得美!和芷绕到无名右手边,不让她与无名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时未央自然不会这么乖乖认命,逮着拐弯的机会就减速,随后加快步伐追上无名,与他并肩奔跑。做完这一切,还朝和芷扬起了一个趾高气扬的鼻尖。
和芷遭到得意洋洋的挑衅,一股火气直逼脑门,铆足全力追上去。跑得太快,又没留意脚下多出来的石头。一个天旋地转,和芷被石头绊倒,尖锐的凸面刮蹭脚背,摔跌在地,浑身火辣辣的疼。
她半撑起身,手腕和手肘都脱了好几层皮,隐隐渗出血丝。忽然间飞沙走石,一股浓雾扑面而来,乌云密布。
“我看看。”无名将她半抱起身,拿出纸巾摁住,语气焦灼,“疼不疼?”
和芷眼眶一热,坚强摇摇头:“不疼。”
“那、那是什么---”
时未央捂着嘴尖叫,东边尽头,一股形似龙卷风的飓雾掀翻农田,卷起好几头牛,直逼他们而来。
无名将和芷扶起,问她:“还能跑吗?”
“可以。”
“你们两个立马回到房间,我没去敲门就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时未央还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可是’,和芷一把拽住她,厉声沉语:“想要活命就赶紧跑。”
两人一口气跑回宿舍,躲在各自的房间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
和芷锁上门闩,可又担心无名。心跳的频率是平日的好几倍,浑身发寒。牙齿紧紧咬下唇,手指握着门闩上的锁扣,犹豫是拽上去还是拉下来时,敲门声响了。
她激动得指尖发颤,开个锁都极其不利索。看到他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门前时,和芷扑进他的怀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无名捏了捏她的后颈,双手搭在她的腰上,下颌抵住细弱的肩胛:“没事了。”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依旧是冬日的灰蒙,田地上的秸秆平整堆叠,不起眼的杂草迎风吹动,毫无飓雾攻击过的痕迹。
和芷不敢相信,还想出去看看,被无名徒手拎进了房间内:“想留疤?”
他这么一说,和芷才渐渐感觉到手腕和腿脚上被石子刮蹭的疼意,擦破了好几层皮。
扶着她坐下,半蹲在地上,无名从口袋里拿出双氧水,仰头问她:“有棉球吗?”
“没......”
瞥见凌乱桌上的卸妆棉,随手一拿:“忍着点。”
撸起她的袖子,卷了几层。双氧水浇过手腕,小心摩擦粘在上头的微小颗粒,一点点清除。手肘也上了药,又水滴从发间落下,是汗。从始至终,她都没喊一声疼。
伤得最严重的,莫过于脚踝和膝盖。
指腹捏着她的脚踝摩擦,髣髴过了电一般,将她颤了个激灵。无名不知她害羞,以为扭伤了,立马捏住鞋帮子往下脱。
和芷红着脸收回脚,磕巴着赶人:“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
无名无声一笑,小姑娘这是害羞了。
揉了揉她的发顶,忽然问她:“卸妆棉够吗?”
和芷愣了下,看着桌上还剩一半的卸妆棉,不明所以。
“把妆卸了吧,不然上课会吓到孩子们。”
“哦......”
转身背对着他,听到门阖上的声音,和芷忍不住嘟囔:“你以为我想化,大清早起来,觉都没睡几个小时。”
双氧水的瓶子在倾倒时无意碰到了受伤的手腕,咬牙嘶了声,脚踝上的沙子始终清理不出来,气恼甩掉手中的卸妆棉,鼻尖通红,满心满肺的委屈。
高大黑影罩住她的身体,捡起脏了的卸妆棉扔进垃圾筐,走到她的面前,忍俊不禁:“舍不得我?”
和芷别过头不理他,伸手拿新的卸妆棉。
无名把整盒卸妆棉拿过来,长躯坐在小板凳上,将她的腿摊直在自己的膝盖上,替她清理擦药贴创可贴:“想要我留下来可以直接说,藏着掖着我哪里猜得到?”
忙活了一个通宵,一无所获。
方谷一的电话打过来时,帝居才刚睡了十分钟,声线沙哑,好似从炭火中烫过一般:“什么事?”
“你还是那么固执。”
帝居揉着酸疼的眼角,从沙发上爬起来:“彼此彼此。”
昨晚,方谷一将他拉至一旁,把局长的话一字不漏告诉他,随后补充道:“她的身份背景特殊,上面既然不让查,在正规渠道,我们没有办法开路。”
既然走不了正规,那就试一试其他的办法。
先是启用了妖界包打听在妖界收集到的妖民数据,又通过另一个办法缜密的办法找寻她的踪迹。没想到追过去时,车上的人不是她,包括出租车司机竟对楚辞的搭乘毫无印象。
人类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消除他人的记忆,除非是非人类。
他又查了当晚第三分局的监控,她站的角度很好,隐隐只能看到一道纤细的脊背。又看着她上了出租车,一路调查,一无所获。
肯定有某个点,他们忽略的点。只要找到它,就能知道她的下落。
“还继续吗?”
“我既然接了这起案子,就一定会替死者找出真正的凶手。”
挂了电话,微信对话框里有消息弹出,是方谷一发过来的图片,后面还备注着:随便画了下,让你欣赏一下我的杰作。
这话说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真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帝居点开图片,本就困顿的眼皮止不住发颤。抛下手机,拧开水龙头洗洗眼睛。
见过画画丑的,没见过这么丑的,称它为鬼画符都污了这三个字。
这长相,还真是与众不同。
江蓠顶着个鸡窝头,打着呵欠嘟囔:“大清早的,你又在捣鼓什么?”
这家伙彻夜未归,害得他也不敢贸然回梨园。幸亏手机关机了,他当做没看到,不然响天彻地的电话一定会将他淹没。
见他手机屏幕还亮着,漫不经心走过去瞥了眼:“我的天,这是要吓死我好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
谁长成这样,简直是丑出天际了。
“这......这不是真人吧?”
他都忍不住要出钱让她去整容了。
帝居洗了个战斗澡,发梢上还滴着水,沿着修长的下颌线滑进领口深处。双手插兜斜倚在门框上,眼神凌厉:“说什么?”
江蓠双手捂嘴,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今天的schedule全部取消,我要去办另外一件事。”
帝居从衣柜中挑出一件轻便松快的衣服,指腹搭在腰上的活结时,掀起半张眼皮:“想看?”
“不不不。”
江蓠求生欲满满,如疾风般飞出房间。
“关上门。”
房门应声而响。
惟桂城,洛阁
这日,楚辞也起了个大早,捧着早餐守在千面阎罗的门前,笑眯眯挪过去:“早呀,吾叔。”
千面阎罗双手背在身后,无视楚辞的讨好:“阿松,备早茶。”
“我都准备好了。”
楚辞指了指托盘中的各种早茶,还根据茶的特色专门配备了香糯软甜的茶点。
千面阎罗看都没看一眼,继续轰炸炮灰松鼠精:“阿松,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吃甜食吗?”
楚辞眨巴一双眼眸,笑嘻嘻说:“也有无糖的。”
“阿松---”
“主人,您就别再折腾我了。”松鼠精好不容易顶次嘴,还得躲到楚辞背后,“您不会各种社交媒体,可为了楚辞小姐,一个劲儿的注册一个劲儿的学,她一发动态你就乐呵得像个孩子。每天观察伦敦的天气,夏天吧,你怕她晒着,每天都给她发私信,让她记得带伞。冬天吧,怕她长冻疮,每个月都买冻伤膏药寄给她,有次海关检查不过关,你急得当场就发飙,视频我还给录下来了呢......您说说您,既然这么记挂小姐,干嘛非得让她出国,留在国内读书不行吗?”
楚辞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千面阎罗撒娇:“吾伯......”
昨夜,出租车行到一半,忽然拐到暗处停下,前方笔挺站着一个人,满脸冷冰冰的。
才刚回国两个小时,就被逮个正着。
“不行!”千面阎罗说什么都不肯让她留在国内,“阿松,现在就给她收拾行李,买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伦敦。”
楚辞不想跟吾伯起争执,可他一直没有个明确让她不能在国内呆的理由。是人都会思乡,更何况对于常年待在国外的人,对家乡的依赖更甚。
“吾伯,这么多年了,您知道我的脾气。我要是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勉强,如果您非要逼我......”
“楚辞小姐你可不能离家出走啊,”松鼠精嚎哭两声,抱着楚辞的腿不肯撒手,“外面那么多坏人,万一不小心被人拐卖了,或者被绑架了,还有些变态的家伙在你身上泼油,点火一烧,面目全非呀,想去认你都不敢......嗷---主人,你打我干嘛?”
“你诅咒谁呢?”
松鼠精捂着肿起红包的脑门,瑟缩着脖子:“我这不是担心楚辞小姐嘛?”
“她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楚辞趁势捧起一碗茶,又是捶肩又是揉背:“吾伯不要生气,喝口茶压压惊。”
等他压完惊,楚辞退让一步,做了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决定:“要不这样,等您的生日一过,我立马回国,绝不耽误时间,好不好?”
吾伯搁下茶,啥话都没说,直接出了阁楼。
松鼠精脑子转不过弯:“主人这是啥意思?”
楚辞揉了揉松鼠精的小脑袋瓜,嘴角掩不住笑意:“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太棒了,终于有个人陪他一起挨骂。哎呀不对,主人从不骂楚辞小姐,每次背锅的总是它。
完了,接下来这三天似乎不会很太平。它还是回去先把松子预备好,包袱也点好,到时候逃跑的时候也方便些。
嗯,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