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备的手势缓了缓,逐渐放下,惊恐忌惮转为桀骜不驯,拇指扫过鼻尖:“教训完了,还在这里蹲点?”
“想知道你的答案。”
什么答案?
——你愿意娶我吗?
萧宝卷眉毛一挑,故作痞里痞气的流氓,晃荡着两条腿不断靠近她,手臂撑在墙上,似笑非笑:“想嫁给我?”
潘玉儿从没见过他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髣髴一只蛰伏在暗处的凶残猎豹,时机一到,便会将她拆骨入腹,半点残渣都不剩。
可这样的他,也是她深爱的他。
她毫不犹豫点头。
“哈哈哈……”却换来他无情的讥诮讽笑,“no way!”
门‘啪’地一声,又一次将潘玉儿阻隔在了门外。
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楚辞一时心软,手还没握上门把,就被大掌轻轻握住,紧随而来的声线低沉朗悦:“别着急,往下看。”
被无情挡在门外的潘玉儿试了几次密码,换来的都是密码锁鲜红的error。
硬碰硬不行,那就换个方法。
掏出方才下车时帝居给她的手机,在通讯录一搜,居然真被她找到了萧宝卷妈妈的电话。忐忑不安拨了过去,很快被接起,旋即传来余婵美歉意满满的声音:“玉儿,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晚的事……”
“阿姨,”潘玉儿打断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奔主题,“我现在在萧宝卷的公寓。”
那头愣了有足足一分钟,旋即欣喜若狂:“他带你回去的?没想到你们进展得那么快?那可是他的私人禁地,我跟他爸爸都不敢涉足……”
潘玉儿不知跟那头的余婵美说了什么,没过多久,萧宝卷黑着一张包公脸打开公寓门,胡须上沾满水珠,没拿正眼看她,趿拉着拖鞋往里走。
潘玉儿扶着门框,心头一阵悸颤。一切真如帝居所料。这半年的时间就像一张白纸,上头是水墨还是彩艳,都由他们自己来添笔加画。
“这下满意了?”
对于某人似笑非笑的调侃,楚辞红着脸避开他。可柔荑还在人家掌中,终是躲不开。
一股香气隐隐飘来,撬开了她的味蕾。嗅着香喷喷的面香走到茶几上,含蓄问他:“这是给我做的?”
简单的面汤,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片了十几块脆皮肉,卧两个蛋,浮在上头的青菜嫩绿新鲜,加了些许葱花调味,姜片驱寒。香气袅袅,薄雾笼罩。
帝居忍俊不禁,小丫头口水都不知咽了多少次,居然还忍得住问他?
单腿屈膝靠在身后的沙发上,另一腿盘坐于地毯,慵懒又惬意。似乎每次只要在她身边,他就可以放下紧绷的身心:“吃吧。”
楚辞红着脸,抽了下右手:“那你先放开……”
不放开她就没法使用筷子。
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松开她的指腹环到她的身后,半圈的距离,与她垂放在地毯上的左手十指紧扣,空出来的右手将筷子递给她:“再不吃成面疙瘩了。”
可这样,她该怎么吃?
踌躇片刻,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撩起半卷细面送进口中,香油恰到好处,浸透到面的里子,真是入口细软又鲜香。
才尝了一口,眼眶顿时湿意泛滥。从前的他,不论她怎么央求,都不愿为她下厨。
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指腹捏起她的下颌,瞳孔深邃:“有这么好吃?”
还哭了?
楚辞回避他的注视,不动声色敛去心头的怅惘,刻意转移话题:“这间房子的装扮,挺古色古香的。”
“你喜欢吗?”
她摇了摇头:“太过刻意的装修,反而有种窒息的感觉。”
就好像是你明知道自己胖,还非要为了迎合人家而穿白色的裙子,更显臃肿与肥硕。反而是那种不加修饰的纯天然,令人观之,舒心又愉悦。
指腹拨弄她的长发,轻柔绾至耳后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三坊一照壁,宽敞又不逼仄。前厅用来接待客人,中庭可适量增设一些小桥流水、荷塘垂柳、潇潇竹叶……后院便是阁楼,梁柱撑拱,上方是绵延不断的龙纹,花团锦簇之中,一年四季都是芬芳……”
帝居笑,指腹沿着柔软的长发往下,一直‘梳’到腰际:“这不就是梨园的模子吗?”
不一样的。
她在心头默念着。
见她没了吃下去的打算,也不强迫:“不想吃就不吃了。”
“筳簿。”
她忽然开口,如小扇子般的细长眼睫轻颤,一言一行显得小心翼翼的。
他心头一恻,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怎么?”
“半年之后,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
琉璃移魂阵,终究属于鬼蜮莫测的阵法。此前就曾听师父提过,一旦进入阵法之中,若破解不了里头设下的九九归一结界,入阵的所有人,都将被碾碎成齑粉。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楚辞觉察紧扣的十指有松开的迹象,米白灯光映照苍白的清容。
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搭在腰上的指腹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潘玉儿?”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当年天崩地裂的惨烈局面,她仍心有余悸,不想再亲眼目睹他在自己眼前消失。
“楚辞,”他开口唤她的名字,四目相对,眸底的温柔髣髴揉碎了一地月光,“我阅过无数人,唯独……看不透你。”
瞳孔渐渐深沉,像极了一只逐渐觉醒的雄狮,“你究竟是谁?心底藏了多少我所不知道的秘密?还有……我又是谁?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对我的身份都讳莫如深?”
“我说了多少遍,让你不要跟着我!”
“你答应跟我结婚,我就不跟着你。”
“痴人说梦!”
“那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MD!
“潘玉儿,你是黏皮糖吗?”
“不,我是加强版的502。”
“……”
萧宝卷胸腔剧烈起伏,双手插在头发中,整张脸埋进方向盘,不再搭理副驾驶座上的跟屁虫。
一切事情的源头,还要从昨晚母上大人那通电话说起。早知道那是个炸弹电话,他就算是触电、撞墙、跳楼也不会接!
“宝卷,睡了吗?睡了也得给我起来,竖起耳朵听。妈妈本不打算告诉你,可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
说完,还哽咽了声。
握在手中的玻璃杯‘哐当’一声落地,玫红色的地毯浸染一地威士忌。冷寒从脚底往上蹿,髣髴被人丢到了万年冰川底下。
他的母亲,国际知名珠宝设计师,圈内公认的女强人,外强中干,分秒必争。在她的字典里,从没有过‘哭’这个字。可今天,她居然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如小孩子一般抽噎着嗓音。
半晌,萧宝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我可以不听吗?”
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灵魂好似脱离了躯体,飘游在半空中。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那头的余婵美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似在交代身后事,“我生病了。治疗期间,想通了很多事,也内疚了很久。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在商界,家族联姻屡见不鲜,强强联合之下,追求更高效的飞速发展。他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可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如同一栋没有打牢地基的房子,没个几年,就开始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倒塌。离婚后,孩子归父亲,母亲出国深造。两人各自忙碌自己的事业,对于他从来都是疏于管教。
久而久之,这份亲情纤薄得不堪一击。
忽然有一天,二十多年来与你见面屈指可数的母亲忽然打来电话,擅作主张替你安排了相亲,你会作何感想?
他用酒精不断麻痹自己,用喧闹的尖叫声掩盖空白了多年的亲情。
可如今,这个从未尽过一分责任的母亲,又一次打来电话,告诉你她生病了,你又该如何做?
“你们既然无法对我负责,当年就不应该生下我!”
水花溅湿了他的脸庞,镜中的自己,满脸肿胀,眼眶泛起红丝,黑眼圈凹陷,胡须遍布,长年累月混迹在各种风月场所,要多颓废就有多颓废。
“宝卷,我们上一辈的错,不该让你承担。这件事,我跟你父亲都有错。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试着敞开心扉接受玉儿,她真的是一个……”
手机被摔得支离破碎,阻止了那道循循善诱的规劝声。
很吵!
萧宝卷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整个身体里髣髴装了个定时炸弹,一旦突破安全防线,就会炸得面目全非。
叮!
私人手机响了一声,掏出来一看,竟是她:原来如此,自诩胆大包天的萧经理居然怕一个女人?
真是一剂强心针!
萧宝卷一股怒热涌上心头,不就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吗,他何惧之有?征服她了,没准还能多个保镖使唤使唤。可他完全想错了!天还没亮,闹钟就响个不停。就在他耳边,叫得人心烦意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响多少他扔多少,终于清净了。还没躺下,就被芥末水喷了一脸。
顿时,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慢吞吞磨蹭了半天,终于出门,本以为能摆脱她的魔爪,可谁曾想刚上车,就被一个活力四射的笑容砸碎了幻想:“从今天开始,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潘玉儿,你不要给我蹬鼻子上脸!”
她笑,随手系紧安全带,像一个立志要收复山河的将军:“从你昨晚给我开门开始,一切就回不了头了。”
回头?
他的人生中,就没有回头二字!
萧宝卷发了条短信,看到那头的回复,登时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意。既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妞要蹚进他这趟浑水,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慑于她拳脚相向的淫威,萧宝卷不情不愿驱车抵达了公司。一进门,忙碌的员工就像见到鬼一眼,皆退避三舍。有些胆子大些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凤城有名的败家子居然来公司了?”
“估计是哪根筋抽了吧,离他远点,不然等下会被牵连。”
“你们看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女人,漂亮得跟个瓷娃娃似的。”
“看样子像是保镖,难怪今天转性了,也没有那种前呼后拥的排场。”
“估计是被打怕了,你看他那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
“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们的眼睛!”
一群人作鸟兽散,各自忙碌。可总有那么几个人,眼睛滴溜盯着潘玉儿转,挪不开眼睛。
萧宝卷把办公室的门‘嘭’地关紧,隔绝了一众想入非非的眼睛。瞥见堆放在一旁的箱子,顿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潘玉儿,替我把它们的打开。”
她扫了眼两个大箱子,识破他的诡计:“想整我?”
“怎么可能?”
萧宝卷当场否认,回顾了遍昨晚发生的事情,表示自己心有余悸,“公司前段时间举办了活动,设置了很多奖品。这些应该就是剩下的,什么兔子、熊猫之类的玩具。”
“为什么会放到你的办公室?”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打不打开?”
居然会有女人听到白兔、熊猫玩具不心动的?
潘玉儿没理他,直接拦住一路过的员工,冷声质问:“为什么公司剩下的奖品会放到经理的办公室?”
女员工被潘玉儿突如其来的气场所慑,‘这’呀‘那’嗯的,支吾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宝卷快步走来,挡着脸拉她进去,故作大方道:“不就是几个箱子吗?我们来处理就好了,不必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吧?”
“那这些呢?”潘玉儿拽开他的手,手指绕了一大圈,语气里满是愤怒,“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已经将你的办公室当成杂物间来使用了。”
从刚才进来,她的目光就不断游移在整间办公室内。好几张废弃的办公桌椅、乱七八糟的订书机、一沓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废纸......还有现在这些纸箱,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行!”
潘玉儿撸起袖子,得让他们吃些教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