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为人夫,就得无所不能。毕竟,他舍不得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他尤其爱这个对自己充满崇拜的妻子的眼神,好似满天星辰都装在了里头,璀璨夺目,光彩灼灼。
不过,能让她露出如此眼神的还有另一个小家伙。
“娘亲---”
一道飞奔的身影扑过来,动作快得好似身形敏捷的小燕子。
可不论她有多快,帝居永远先一步将其拎起,面色平淡如水:“这里是人界,用凡人的称呼。”
被逮住的昭质一见到帝居,撒欢的性子立马老实得跟个小白兔似的,毕恭毕敬站着:“妈咪。”
楚辞眉目慈爱朝她张开手臂,眼里的母爱满溢出来:“过来,让妈妈抱一抱。”
昭质小心翼翼绕开帝居,满心欢喜抱住楚辞。母女俩的体温渥在一起,熟悉的气息让昭质感到一股安心的味道,眼眶湿漉漉的:“妈妈,昭质好想你~”
少女甜糯如糖般的撒娇声软化了楚辞的心,牵起她的手,“陪妈妈去给小姨准备礼物。”
“好~”
徒留帝居在原地:“……”
习以为常转身,他的妻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最后收尾的人都是他。
作为客人的江蓠走过来,象征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幸灾乐祸地偷笑:“恭喜你,又失宠了。”
帝居面无表情扫斜睨了他一眼,讽刺:“你连失宠的资格都还没有。”
“……”
自己挖的坑,再怎么艰难都要使劲填埋。
天穹云卷云舒,和风舒畅,在这个温柔如水的日子里,适合举行一场浪漫又温馨的‘大型活动’。
“还不可以睁开眼睛吗?”
薜荔的眼睛被一块绸布系紧,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随意摸索。从桌布到茶杯,再到脚下铺陈的地毯,她感觉自己都快能把它们的图案细细描摹出来了。
“小姨,要有耐心些~”
是昭质。
还有几双手正在摆弄她的头发,其中一只手还不知轻重:“嘶---”
“抱歉抱歉。”
是道陌生女人的声音。
薜荔心底隐隐浮动出一股异样,好似掀起了涟漪的一泓清泉,漾出浅白的光晕。
她下意识揪紧衣服的一角,喊着:“长姐,你们是不是......”
“嘘,暂时保密。”
楚辞笑意盈盈将她搀到更衣室内,使了个法,轻薄的眼纱缓缓落下......
热意畅畅的盛夏,锣鼓喧天,万里无云,绚烂夺目的礼花长炮在天穹中绽放美丽的模样,整个伯庸城一派喜气洋洋。
江蓠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头上抹了不少发胶,闪闪发光,帅气逼人。早已不是毛头小子,双手却发着虚汗,原地徘徊,不断调整呼吸的频率。
帝居走过来:“紧张了?”
江蓠死鸭子嘴硬:“怎么可能?”
“哦。”
帝居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示意他该走了。
“等、等一下......”江蓠攥紧发虚汗的手,鼻息沉滞,“再给我点时间调整调整。”
啪啪啪!
突然听见打脸的声音。
帝居随手抛过来一颗八宝糖,橘子味的,浅黄色的圆球上点缀着数十粒白糖:“吃完了就出发,耽误了吉时,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
安慰人就安慰人,还故作漠不关心。
吃完糖,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江蓠心情大好,不禁回想这么多年来的种种,颇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尤其是最近这一百年,两人为了神、仙两界忙里忙外,却鲜少有时间闲下来,更别提办婚礼了。这次趁着她的生辰,在这么有意义的日子里完成梦寐以求一件多年的事情,不留遗憾。
一场盛世婚礼,为她而来。
他仰起头,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面孔上的轮廓随同移动的影子而灼耀闪闪。
面前的门从里打开,前呼后拥之中,一道雪白的身影落进他的眼底。白纱拖地的长裙,裙边绕着蕾丝,勾勒出婀娜多姿的线条,挪动中,像一条倾城绝美的美人鱼,一跃进他的心里。
江蓠走到她的身边,扑通跳动的心跳在加剧,呼吸好似被她的一颦一笑所掌控。
美人鱼脸颊绯红,好似花圃中的一束盛开的粉嫩蔷薇:“我好看吗?”
“好看。”
“除了这个就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江蓠牵起她的手,心头漾动的涟漪左飘右荡。
“这都要我教你?”
薜荔噘嘴,不满嘟囔,“所有会为难新郎的恶作剧都被我取消了,你倒好,故意来为难我。”
眼前的长影突然消失,往下一看,江蓠握住她的手,单膝跪地,光泽在他的身后,整个人好似被镶嵌日光的壁龛中:“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薜荔心里在偷笑,表面上却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勉勉强强吧,还有吗?”
看样子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嘛。
长姐说得对,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江蓠想要娶她,那得拿出点真本事。
江蓠一番冥想,若有所思开口:“胸口碎大石算不算?”
薜荔:“......”
谁前一秒还在夸他来着?
楚辞埋在帝居的怀中,笑得前仰后合,不过最后还是她来解围,欢欢喜喜送妹妹出嫁。
有些东西没有深想,就不会有太大的感触。可一旦经历了,才会明白深沉的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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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
白色的烛光投射在鸳鸯嬉戏的屏风上,映照出一道曼妙的白色影子。
薜荔静静坐在床头,看着洒了满地满床的核桃、瓜子、花生、桂圆、红枣......眼底的落寞一如腐草化作的流萤,数之不尽,难以消弭。
楚辞恰好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敛去沉思,还故作没事朝她招手:“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胃。”
不想让她担心,薜荔勉强挤出一抹笑,却比哭还要难看:“你还怀着孩子,不用特意陪着我,累了就去休息吧。”
楚辞同她开玩笑:“说得我好像有多嗜困似的。”
薜荔咬下一口糍粑,口齿不清道:“难道不是吗?”
接连好几次,余光都无意识停留在她的腹部上,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刺痛。犹豫好几次,终是忍不住开口:“我能......听一下吗?”
楚辞拉住她的手,覆在隆起的腹部上,腹中的孩子好似感受到薜荔的小心翼翼,踢踹的动作慢悠悠、轻软软的。
这就是胎儿在母亲体内繁衍生命的见证。
楚辞猜到她在想什么,却没有直言,反而扯到另一个话题上:“这一百年,昭质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薜荔摇摇头,轻点腹部某处,似在回应刚才与自己打招呼的孩子:“我很喜欢她,每次听到她的笑声,就忍不住想起当年你领着我们一起玩耍的场景。”
“我领着你们玩耍?”楚辞忍俊不禁,点她的脑袋瓜,“看来你是忘记当时怎么欺负我了吧?”
薜荔一脸懵,旋即信誓旦旦摆手:“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可记得很清楚,是你这个领头羊领着他们要来给我一个教训的。”
薜荔摸了摸鼻子,心有些虚虚的,不知为什么:“怎么会?我们当时对你可是很崇敬的。”
楚辞拿起另一个糍粑塞到她的口中:“虽然第一次见面你们对我很不友好,可我还是原谅你们了。”
“唔唔唔......”
薜荔还想解释什么,被楚辞揿住肩膀:“听我把话说完。孩子的心思是最单纯、也是最纯粹的,用他们的眼睛看世界,永远能够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暖与感动。薜荔你知道吗?你一直拥有这样的魔力,能够让身边的人,为你而感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薜荔若是再体会不到楚辞的意思,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可是......可我的魔力消失了......”
“不,它从来没有消失。”
楚辞握住她的手,让她贴近自己的心脉:“看着我。”
薜荔看着她,紫眸倒映出自己的轮廓。她静静闭上眼睛,感受落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听到了吗?”
她在与自己的心对话:“嘿,孩子,不要害怕,让我来告诉你。你的眼睛还是那么纯真无暇,心思也还是一样的玲珑剔透。不要受外界的影响从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坚信应该笃定的,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一百年了,她始终没有怀上孩子。
仙界那些老臣和趋炎附势的生灵明里暗里往江蓠手中塞过不知多少女人,一来,是想让这个上古讹兽拥有继承的血脉,二来,是炏恬的事情已在他们心中落下恐惧的种子。
江蓠回到新房前,刻意把喝进腹中的酒逼出七八分,又在夜风中吹了好一会儿,浓沉的酒意散去,维持清醒的意识。
一室安静,新房染了一抹深红,里屋的光线尤为明晰。里头坐着他的妻子,坐姿端正,娴静文雅,可滑向床沿边的手毫无规律的敲打,隐隐带着一股不耐烦。
江蓠掀开粉色的帘幔:“等很久了吗?”
脱下西装外套,又解了领带丢在一旁的沙发上。
薜荔再不耐烦,也要把婚礼的仪式走完,踩着十三厘米的高跟鞋,跌跌撞撞摔进他的怀中:“还差啥呀?”
江蓠眨巴了一双无辜的单眼皮眼睛:“我也不知道。”
“......”
“那我不管了。”
高跟鞋一甩,捡起地上的桂圆就要塞进嘴里,江蓠伸手一拦,无奈轻笑:“你也不嫌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江蓠一瞬不瞬盯着她,笼罩了多日的阴霾从眉梢间淡去,笑意从唇角蔓延到心尖。
这世上,果然只有楚辞能够解开她的心结。
他也陪着她坐下,剥了一手的花生给她。两人靠在一起,时而低头耳语,时而又开怀大笑。
“这个红枣不错。”
塞了他满嘴,又抱过去跟他争食,玩着闹着,她突然埋在他的身后,眼眶通红,“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肩膀又一疼,衬衫上的牙印显而易见:“我告诉你,不论我再怎么跟你闹,你都不许说我是下不了蛋的老母鸡!不然,我就跟你离婚!”
真是够傻的。
哪回吵架他有说过重话?
不过,他经过一番的审时度势,也讲起了条件:“要我不说重话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他露出八颗阴森森的牙齿:“以后,不许轻易把离婚挂在嘴边。我告诉你,我们的姻缘已经被刻在三生石上了,谁也弃不了谁,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薜荔还是觉得缺点什么:“签个字画个押吧,白纸黑字什么的最清楚不过了。”
“随你。”要是这样做能够让她安心,他倒是可以全力配合。
看着眼前这个承诺书盖上了两人的手印,签字的墨迹还没干,楚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貌似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没完成。”
江蓠扶额,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过来:“还有什么事,一次性说完吧。”
唇角突然一热,扑过来的新娘子踮起脚尖抱住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带着一股深意融融的热情。
新房里屋的灯光熄灭,带着溽热夜风的盛夏,昙花悄无声息绽放,知了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昭质坐在第二进的阑槛上,晃荡着一双灵活的腿,百无聊赖托着腮帮子,头顶的弯月像一条皎洁的小船。
突然间,眼前的场景陷入了模糊中,逐渐浮动出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昭质心头一凛,捡起石头就往天上砸:“给我滚!”
胸口藏着一团无名火,无处可发泄。
身后靠过来一团黑影,她眼疾手快挥拳,还旋身来了个无影脚。
拳头被挡,脚被扶正,还有楚辞浅浅的笑意:“孩子大了,连妈妈都敢动手了。”
昭质慌忙收回手,上前查看她的情况,生怕伤到她。
楚辞揉了揉她的脑门:“就你现在这点术法,还伤不到了我。”
昭质松了一口气,可心上随即又压来了另一座大山,重得喘不上来气。
难得见小丫头心事重重,楚辞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孩子大了,都学会隐藏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