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葫芦画瓢,在相对应的位置上踹了一脚,灵凤活灵活现的眸子也跳了出来,结界破了。
笼罩在前头的浓密树丛轰隆隆挪开一条长道,洒下清亮明晰的光线,与此地的月影斜晖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出了结界后就到了一处熟悉的洞府门口。
洞府内沉冷如冰窖,寒玉床上恰有一个人。
双腿盘坐,呈莲花坐姿。面色沉郁,隐隐泛着黑光,无数的黑翳像密布的浓云般悉数罩住楚辞。
“长姐---”
阻隔蒋薜荔步伐的,是面前这处陡然裂开的深痕。像凿破开的一处冰面,在刹那间四分五裂。
她再次尝试驱动神术,却是徒劳无功。咬咬牙,接连后退到洞府门口,起步冲刺,头发被狂风刮断了好几根,双腿张开到最大的弧度,好似跨过山河大海,半个脚掌踩在裂痕边沿处,险些往下坠。
惊魂甫定,她勉强维持住晃荡的身体,拖着虚软的脚步扶在寒玉床旁,眼眶莫名泛起一团水雾:“长姐......”
凑近了,才看到楚辞惨白如鬼魅的脸,不过几天的功夫就瘦了好多,形销骨立,面颊深深凹了进去,整个身体就像是装了发动机般剧烈颤抖。
以前总说要保护她,可这五千多年来,自己屡次险些命丧黄泉,都是长姐及时赶到,将她解救于水火。
如今,她深受阴魔之气的荼毒,自己却不知如何是好:“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帮到你......”
突然间,楚辞毫无预兆睁眼,双目染上一抹阴毒的笑意,动作极快揿住蒋薜荔的喉头,黑翳转而缠上她的身体,凶狠的魔气一震,旋即浮动出如湖水般的阴沉涟漪,荡平四周。
后背抵住阴寒的壁面,楚辞狰狞可怖的面孔逼近,眸子上的灵魂紫光被凛冽夺走,从此六亲不认。
蒋薜荔不信邪,尝试着用各种温情回忆唤醒被魔鬼附了身的楚辞:“那年,我一百零三岁,白矖姐姐带着遍、遍体鳞伤的你,风尘仆仆回到崦嵫山......”
那天的晚霞极美,清湛的天穹染满了一缕缕金粉色的光泽,透过浓厚的云层,山川湖海都好似被它温柔亲了一下,静谧之中,迷醉了神界一众生灵。
是《荃蕙词》涤荡出来的波纹云浪。
这是继女娲身归混沌后,沉寂了三百多年的崦嵫山终于出现了熟悉的铿锵铮音。
众族欢呼雀跃,为这悸动心魂的一幕。
可下一瞬,却惊了众人的魄。
波谲云诡的东边尽头,出现了两道鲜血遍体的身影。白矖凝了团光圈,将她送到圣灵台上,旋即下令:“四族长老启动圣灵石,其余族类原地待命。不日,昭告六界,神界圣女已安然回归!”
圣灵石!
对的,是圣灵石!
以往不论长姐体内的精魂灵魄如何支离破碎,白矖圣使皆可以圣灵石助她回复体内的神识。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用此办法试一试。
蒋薜荔扭动身体奋力挣扎,架起肢体的骨骼脉络掀起一股澎湃汹涌的浪潮,好似被堵住的堤坝口,在浪涌一阵又一阵的冲击中,终于一泻千里。
灵力在掌中凝聚,攥住楚辞的手腕,这只只剩下骨架的手掌,让蒋薜荔几次落泪:“长姐,对不起---”
不过顷刻间的猛力,浑身阴翳的楚辞就被堪堪恢复神术的蒋薜荔带往圣灵石。
圣灵石被叩响,发出天地初开时轰沉阴闷的噪音。蒋薜荔默念四大族老教授的口诀,再次捏出一团光泽,又是一尖锐的鸣声。
“啊——”
楚辞揪着心口,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好似有人拿着拇指般粗重的长针,不断往她的身上猛扎。
圣灵石每叩响一声,她的痛苦就深重一分,体内的魔戾就刺骨一寸。
风云变色,雷鸣惊天。
蒋薜荔站在飞沙走石中,面上罩了一层灰扑扑的浛洸,一股裹挟着雄浑力道的九天惊雷猛然劈在楚辞身上,如潮水般的血液翻涌,黑翳散成灰烬,又悉数回到楚辞的体内,随后在极度痛苦中陷入了沉睡。
就在这时,一股轰然砸下的黑影把蒋薜荔陡然掀翻,紧随而来的笑声震天响地:“还真得多谢你最后一手的推波助澜。”
蒋薜荔抬起被灰尘罩了满脸泥的视线,一颗皱缩得干巴巴的头颅落在眼底,咬着牙,义愤填膺:“她是神界圣女,更是整个六界的守护神,你敢碰她一下,我必让你不得好死!”
“呵,还真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极其嫌恶的口吻。
说完,手往旁边指了指:“我倒是很想知道,最爱的男人和最亲的亲人,你会做什么选择?”
被五花大绑的江蓠,显露出讹兽的本体,身体被银绳捆成一条蜿蜒如同长蛇之状。
蒋薜荔气哄哄瞪他:“多少年的把戏,姑奶奶早就玩腻了,你就没有其他的新招了吗?还是说,你只能通过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取胜?”
“你不用刺激本帝。”
占据着火麒麟身体的仙帝放浪形骸,霍然张开双臂,仿佛天下尽在手中,大言不惭道,“今日过后,六界皆在本帝的掌控之中。”
本帝?
他不是魔尊火麒麟!
他居然是仙帝!
蒋薜荔左右不见帝居,一股惊恐的惧怕浮上心头:“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江蓠眼眶通红,喷射出熊熊的火焰,咬牙切齿:“他杀了帝居!”
忆起芙蓉潭底那堆泛着阴森森冷意的白骨,江蓠不顾已经磨破的皮肉,再次使劲挣扎,一跑三落地扑向他。
仿佛骷髅头般的面孔冷情一笑,轻飘飘扬手,江蓠当即以鼓槌的方式重重撞上圣灵石。
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蒋薜荔来不及阻止,只能抢着把他救下来,那一声,就好像是心口埋了一枚定时炸弹,随着他的撞击轰炸得四分五裂。
她红着眼眶揿住他的伤口,像哄小孩般安抚他:“不疼的哦,不疼的......”
说着又从口袋中拿出掏出一颗糖,剥掉糖纸,塞进他的口中:“听别人说,糖能减缓疼痛。”
江蓠晕得辨不清东南西北,却因她的这句话而扯出了抹苍白的笑:“嗯,似乎挺有用的......要是......就更好了......”
她俯下身,满足他的要求,主动吻了他:“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这次,你完全get到我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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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惊云,崦嵫山就像个风雨飘摇的城堡,接二连三遭逢巨变。
仙帝陡然张开双臂,露出一抹阴恻狠戾的笑意,迎接这即将动荡和变革的神州大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陷入昏睡中的楚辞,在狂风暴雨中被送到了圣灵台上。
雷电交加之中,一道白光狠厉劈下来,转而又被重重叠叠的黑翳吞噬。雨水打在仙帝阴狠凶残的手背上,又从骨瘦如柴的指缝滑落。
楚辞在他的操控中,像一个没有意识的玩偶,轻飘飘浮在湿漉漉的空中,连气息都是微弱而不可察。
“天时地利人和!”
仙帝为自己即将执掌六界而放声狂笑,“这个六界,终将属于我!至于你们,全都要对我顶礼膜拜!而我,必将是这六界最至高无上的仙尊!”
“我看未必!”
从昏沉中睁开紫眸的楚辞,面色依旧苍白,湿漉漉的头发带着一股清傲的淡漠,从鬓角滑落至下颌,却毫无半分狼狈。阴寒的黑翳还盘旋在她的四周,与体内涌出的神息相抵抗。两股相悖的暗力彼此拉扯,却再也无法撼动她半分。
蒋薜荔喜极而泣:“长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江蓠笑意落了下来,眼底垂下沉郁的叹息:“可是帝居他......”
“他已经死在我的手中!”
仙帝扬起挤凑成一团的眉毛,讥讽的苍老声仿佛从天外而来,傲慢又无礼,“至于你现在,不过是个命途极短的回光返照,激不起什么浪花。”
楚辞在两股冲撞的悖气中凝出丝桐古琴,杂糅了太多情绪:“你刚才说,你把他怎么了?”
仙帝面带阴鸷看她,丝毫不怕死,说:“他是被崦嵫山的怨灵活生生啃完的。连皮带骨,半点渣滓都不剩。哦,是在你们定情的芙蓉潭底。”
“你个泯灭人性的禽兽!他可是你的外孙呀!”
蒋薜荔又气又伤心,脸上挂满了泪珠。
仙帝仿佛听了个大笑话般,笑声尖锐又刺耳:“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们,他呀,是火麒麟那个蠢货的亲儿子!”
楚辞神色淡漠看他,攥紧双拳。
蒋薜荔:“......”
江蓠:“!!!”
仙帝不只是太过洋洋自得还是自觉胜券在握,毫不吝啬摊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回忆:“这世上,谁都可以有后代,唯独火麒麟不可以!”
所以,他想方设法买通照料火麒麟妻子的稳婆,在她生产时来个狸猫换太子。谁曾想火麒麟压根就不相信,还敏锐嗅到他残留下的气息,一路狂追。
途中,还与女娲缠斗许久。
女娲只消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伪装,平心静气地说:“倘若你能放下屠刀,或许我还能渡你过无量之海。”
他置若罔闻:“他为魔,我为仙。神仙本为一家,你为何只助他,偏偏渡我?”
女娲清湛的眼眸始终含着一抹悲悯众生的善意:“你若心怀善意,我又何须要渡你?”
“是他心术不正!他嫉妒我执掌仙帝,心生怨怼,又将苍生弃若蔽履,留着他,终究会个祸害,祸害可遗害万年!”
仙帝暴怒,黑海的海水掀起滔天巨浪。
女娲始终面目平和看他:“朱雀,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
仙帝的愤怒瞬间达到了顶峰。他的女儿自小仙气微弱,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能活着就已是庆幸,如何还能孕育婴孩?
看着怀中这个唇红齿白的男婴,朱雀眼底的怒意瞬间糅成满腔满肺的妒恨,他锢住男婴的喉咙,威胁女娲:“倘若我能离开黑海,这件事你就当做没看到!否则,我要他的命!”
“朱雀,多行不义必自毙。”
“别给我讲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朱雀不给女娲任何思考的机会,出手招招狠厉,将她逼得退无可退。女娲弹指一挥,只消三两下便化解了他的攻势,却没有反攻,仍在规劝:“你如果硬要强行修改他的命数,就必须做出对等的惩罚!”
“什么惩罚?”
女娲没说,可朱雀却趁此千钧一发使出仙界最可怖的禁术---万念诀。
女娲此前就用了半生修为稳固这个胎儿在母体内的生息,虽暂时避开万念诀,却也察觉元神在体内的涤荡。
朱雀趁机逃回了仙界。
女娲静静悬立在黑海中,看着即将沉疴翻涌的六界,眼底的情绪拽扯出一抹深深的叹息。
追或不追,如今都已无意义。
人心本简单,奈何欲望太复杂。
她轻轻握住手,把从男婴身上拔下来的黑色毛发炼化,边念出一段纷繁复杂的神咒,一浪叠一浪的波涛毫不留情埋过了她的梵语。
“孩子们,六界苍生需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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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若有心藏起来,任凭他人海角天涯,也查不到半点踪迹。
筳簿就是这样,带着楚辞离开神仙两界后,敛去原本的面孔,隐姓埋名,过上惬意且平静的田园生活。
晨起,他会与农户家的猎手上山打猎,闲时陪她在河边散步,再摘朵晶莹雪白的兰花插在她的云鬓上,相视一笑,恩爱两不疑。
至于楚辞,因为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闲不住时就会跟着居家的女子们学学绣花养养果蔬之类的。
一日,秋高气爽,气候宜人,正是打猎的最佳时机。
楚辞送筳簿出门,以前见他锦衣华服,衬得身材颀长又俊拔,如今粗布麻衣多了一股朝气蓬勃的磅礴气息。
与天地亲密接触,祥和,安宁,欣欣向荣。
她替他系紧腰带,拍掉肩膀上的碎屑,对他说:“早点回家。”
筳簿长臂一捞,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两口,轻笑:“真想把你塞到口袋里,随时随地带着。”
眼前的男人,没有高贵显赫的身份,没有簇拥成团的仆人,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要处理……有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头老百姓的身份。”
她笑了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你快去吧,不然他们又该找我要人了。”
他们,自然说的是一起上山打猎的小伙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