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应了声,字斟句酌着问她,“昨晚......”
“前头传来消息,妖界的残兵败将已经逃回妖界,妖王也不知被何人打得妖法散掉大半,相信短时间内是不敢再来进犯了......”
掀帘进来的薜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着孟陬是如何的骁勇善战,宿莽又是如何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说完,还有意无意撞了一下灵均,暗喻明显。
灵均脸色一红,又羞又赧,瞪了她一眼,忙跑去屏风后头手忙脚乱熨烫衣服。
薜荔捂嘴笑:“长姐,你看她---”
楚辞静身立在光线透射进来的窗棂口,一团光泽罩在她的发顶上,镀了一层金纱,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带走。
薜荔心口一窒,身体好似被点了穴道般,动也不能动。
“我昨晚看到他了。”
这个他,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指尖摩挲窗棂处的细长纹路,凹凸不平,恰好看见一片柔软的嫩叶被风吹得肆意又张扬。
“我佯装喝醉了,才能在他怀中任性......”
心中明明有彼此,却不能在清醒时对视一眼,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好啊。可是她不敢,曾经的满腔自信,在碰到他的刹那消散无踪。
心头涌起一股焦灼与煎熬,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不曾提起,不代表已经忘记。
薜荔揪着衣袖上的半角,有个地方染了点黑灰,用力搓了几下,没有用,突然就豁出去了:“我去找他,把所有的事情开诚布公说清楚!”
她不忍心让长姐再难过下去了。
“他要成亲了。”
薜荔惊愕不已:“怎么可能......”
急成一团,不争气的眼泪就掉下来:“姐夫明明心里有你呀,怎么可以跟别的女人成亲呢?”
昨晚,他送她回房,天擦亮的时候,他才走。来无影去无踪,无声无息的,无人知晓。
良久之后,她说服自己睁开眼睛。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可握了一整夜的手掌,残余的温度还停留在记忆的深处。
她握住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指,看着清晨的曦光从天尽头处冉冉升起,晕染了绿意盎然的山峦,心头好似被磕了下。
他没有把她放到寒冰玉床上,反而捏诀变出一个铺陈柔软花绒的床榻,轻手轻脚放下她,这个方向的朝霞,落了她满脸,光芒万丈。
她抿唇笑了,百年来,第一次露出心无旁骛的笑容。
转了身,却被桌上的深红刻龙请柬刺痛了双眼。
所有的喜悦从唇角褪去,薄红的霞光落在脑后,手心冒着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楚辞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涌上胸口的腥甜气血压下去:“以后,不要再这么没规矩了。他是仙界太子,前途无可限量。与我们,只不过是同盟之友,也仅此而已。”
“可他---”
捆神锁迅猛甩过来,将薜荔五花大绑,越挣扎越被捆束得紧。
“来人!”
几个人听从指令进来,楚辞背对着所有人,把薜荔交给他们,“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被点了哑穴的薜荔被挣扎着带走。
整个世界似乎安静了,落针可闻。
嫩青的叶片从水面上浮出来,菡萏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倾洒的光线落在涟漪荡漾的荷花池,清晰明锐。
有呜咽的哭声。
楚辞掩唇蹲下,整张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接连发颤,抖动如哗哗作响的筛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刺眼的邀请帖化成粉末。
可她没有那么做。
筳簿,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不为了谁,只为自己。
然后,慢慢忘了我。
忘了曾有那么一个人,你为她精心布下漫天花雨,为她大闹蟠桃园,更为她伤心伤情......
筳簿,对不起。
筳簿,我爱你。
目睹这一切的灵均,神色低暗垂下视线,手里的云缎微微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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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着白矖英灵的洱海。
一道缥缈又纤瘦的身影在高耸而起的冰山上迎风而立,紫眸淡陌如水,仿佛天塌地陷都不足以进入她的视线中。
她的身后,来了一个人。
仙帝伏手背在身后,眼底皆是傲视群雄的冷漠:“圣女殿下千里迢迢邀本帝过来,难道是为了缅怀贵界圣使?”
楚辞置若罔闻。
仙帝袖子一甩,上头纹绣的金龙长纹扫风而过,正要走,却察觉出空中多了一股阴鸷的力道。
“既来之,则安之。”
火麒麟掀翻所有浮沉在冰面上的冰川,裹挟着汹涌的姿态轰隆隆扑过来。
仙帝脸色一凛,凝起光圈,悉数罩走喷溅上来的冰屑。一个回旋手势,把冰屑原封不动‘还’给火麒麟。
后者冷冷吭哧两声,一团火烧过天际,瞬间将所有的冰屑液化成浓沉的白雾,在海面上肆意飘荡。
仙帝冷着脸,质问楚辞:“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话的时候,他的脸硬生生扭曲。
楚辞从唯一进仅存的冰川上飞下来:“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些真相。”
又看向仙帝,微掀起一抹笑,带着尖锐的讽刺:“二位执掌仙、魔两界,一向水火不容,可究竟是基于何种因由呢?”
“你给本帝闭嘴!”
“基于何种因由?”火麒麟倒是饶有兴味一笑,“这就得要好好问一问这位曾让本尊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他做了什么事,将我逼到此种境地?”
仙帝呼出一口浊气,也不横了:“麒麟,当年是你心有杂念在先,怪不得我。”
摆事实,讲道理。
可实际情况是,这究竟是事实,还是谎言?
若是谎言,如何配得上‘道理’二字。
“心有杂念?”
火麒麟突然狂悖一笑,仿佛听到了此生最荒谬的笑话,“没有错啊,我的妻子的确是我的杂念。她因为修炼心诀而走火入魔,我为了救她,舍弃了一身仙骨,与她同进同退。”
阴戾的眼神迸射在仙帝脸上,好似要将他大卸八块:“可这心诀,究竟是谁给她的呢?那人不仅给了她心诀,还欺骗她说,如果修炼成功了,就可与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仙帝整张脸五颜六色,他知道了什么?
“是你!”
火麒麟再也克制不住,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出来,身后的冰河如遭雷劈般轰然炸裂,“是你买通了她身边的侍女,是你让她堕入魔道,是你想毁了我!”
火麒麟一步步逼近仙帝:“可我是你亲弟弟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寒风猎猎,迎面扫过来,刮骨又刺肉,真是痛彻心扉的一幕。
“谁造的谣?”
仙帝瞳孔一缩,冷冰冰指向抚手弄琴的楚辞,“是不是她?”
哀婉凄凉的音调从蚕弦中飘出来,像是风挽留着雨,分别在即,两者在凄凄惨惨的天地中偷偷抽泣。
“朱雀,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什么?”
一股凛冽的阴戾束缚住火麒麟,仙帝的脸近在咫尺,狰狞的脉络好似要将火麒麟生吞活剥:“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又何须手下留情?”
他为兄,却天资愚钝,偏弟弟不仅拥有天生神力,还有匡世之才,仙界未来定会交托在他的手中,至于自己,则要沦落到魔界中,一辈子不见天日。
他不甘心!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他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火麒麟爱上了一个人界女子,两人伉俪情深,生死不弃。一张大网,逐渐在心中成型。
“还有你!”
古琴坠落冰海,楚辞飘在空中,喉头箍住一凶残的力道,“只要你们死了,神、仙、魔三界尽落我手。”
仙帝嗜血一笑:“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命运多舛的儿子,就是死在了我的手中!我绝对不允许你的后代存在于世,更不允许我的后人受到任何的威胁!”
“你个丧心病狂的小人——”
尖利的咆哮响彻天际,“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轰隆一声巨响,天穹闪出一束凌冽的白光,楚辞顿觉浑身震颤,被九天惊雷劈中,隐藏在体内的阴翳在刹那间迸射而出。
体内涌动着阴寒的血液,骨血被汹涌袭来的黑雾寸寸浸透,泛着阴恻恻的沉意。
身下是风雨飘摇的沉厚冰面,水花发生剧烈的涤荡。楚辞浑身冰凉,血液穿过骨骼,抽搐着,面色泛着渗人的惨白。
她强撑起身,体内的神魔精气剧烈碰撞,好似要将她的三魂七魄狠狠撕扯出体外。
天穹尽头,火麒麟和仙帝显露出庞大的本体,凶残得互相撕咬,连皮带骨拽扯着,滂沱大雨中混合着血水,可怖至极。
哗啦啦的水声滚落在地脉上,楚辞淋着雨,步伐踉跄又跌撞。
电闪雷鸣,冷风在耳边尖锐的呼啸。头晕得辨不清东南西北,她凭着浅薄的记忆,一路摸索向上,交叠的步子未曾停歇。
逼仄简陋的小山洞。
上下两节台阶相距太大,一不小心踏空,整个人就这么滚了下去,鼻尖是尽是泥土杂草的气息,狼狈又不堪。
星河回转,斗转星移。
“你体内的枭毒,我有办法解。”
那日,在黑海,鸷垢的爪子还顿在半空中,滴着冷冰冰的水花。
她仰着细长的脖子,水珠沿着鬓角一句路下滑,淡漠的眼底髣髴看穿了世间的一切生死。手掌心上,是那颗紫光幽幽的谣迷石。
他已是浑身魔戾,中了女娲的《荃蕙词》后,两股相斥的气体在血液中撕扯缠斗,互不相让。
火麒麟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晃到她的跟前,抢走谣迷石。
黑海水浪泛滥,倒映流光溢彩的谣迷石。
火麒麟前后翻转谣迷石,月儿在云层中掩没,一股强大的力道迸射出来,猛地托住火麒麟,幽幽紫光凝成一道结界,光束接二连三洒下来。
沉堵在胸口的两股凌气瞬间扩散到奇经八脉,火麒麟只觉通体舒畅,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受掣肘的魔气渐渐恢复,浑身都是用不完的法力。
桀骜的凛光再次汇聚,火麒麟放肆大笑,髣髴天下唯我独尊。
“你别高兴得太早。”楚辞看了他一眼,谣迷石顿时回到她的掌中,“你如今,只剩下不到三成的法力。”
黑海在她的身后翻涌,浪花相互击打时发出轰隆作响的颤音。
一股阴鸷的力道袭过来,掐住楚辞的脖子,牙齿碰撞发出尖锐的刺耳声:“你玩本尊?”
楚辞咳嗽几声,对上他杀人如麻的视线,冷笑:“是你一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不是吗?”
“……”火麒麟按压下心口的火气,松手,嗤笑,“你帮了本尊这么大一个忙,本尊该如何感谢你呢?”
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打了个响指,空中逐渐浮动出灵均被捆束在木质转盘上受尽苦楚的画面,再配上火麒麟挑眉讥讽的眼神。
楚辞握紧手中的谣迷石,突然开口:“我在调查一件事,或许,你也感兴趣!”
当年,人界脱离六界,独立存在于世。谁知仙界内部又出现叛乱,神界助其平定,又把企图见缝插针的妖界敢走,受仙帝所托,留下部分神兵驻守。
后来,仙帝遣返神兵,没多久,神兵接二连三离奇死亡。死状几乎惊人的一致:丧失所有感官,七窍流血而亡。
查无因由。
最后一个神兵临死前,突然紧紧攥住楚辞的衣袖,骨头捏得咔咔作响。
那时的楚辞就站在百米开外,眼睁睁看着神兵的脸色由白转红,红变黑,最后尸骨无存。
他临走前,口不能言,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居然勉勉强强扯出几个字口齿不清的字:“留、留心……冰……”
‘冰’后面的字,随着他的离开而成为无法落实的遗憾。
冰?
轫冰缔海!
这是他们为仙界驻守的疆域!
可仅仅只因这句话,也查无出处。
白酈凭着天生敏锐的感知力,一番大力彻查,得到了一个不知该是喜该是悲的结果。
后来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这件事暂时耽搁下来,直到那位自称正义使者化身的仙帝再次出手,终于落实了对他的怀疑。
后来的一场大战,仙帝再次暴露自己的本***将魔、妖、冥三界赶尽杀绝,这才有了白酈被沉封在轫冰缔海,冥王魂飞魄散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