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翕了翕鼻尖,努力维持清醒,推开他:“你快走。”
不能让那些人发现他。
坚决不能!
他攥紧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我带你一起走。”
人被他抱着,俯身落下久别重逢的吻。
雨点落在两人头发上、肩膀上,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她挣扎着,也不想再装被迷晕的假象:“这次不行,筳簿,你听我的,赶紧走。”
他低沉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瓜:“你还想有下次?”
说话间,一支阴森森的寒箭从她的头上刺过去。人被他带到里屋的旁侧,探头外视,来了一队妖法了得的妖兵。
看样子,他们今天是志在必得。
筳簿握紧手中的鱼肠剑,亲了下她的脸颊:“我去引开他们,你绕到后面离开。”
楚辞拽住他的手臂,眸光坚毅:“我们一起杀出去。”
有一瞬间的错愕。
当年的小姑娘古灵精怪,连扎个马步都能偷好几次懒。如今长大成人,褪去稚嫩和青涩的脸庞,蛾眉硬朗,英气十足,鹅蛋清容上还带着被岁月浸染过的寸寸痕迹。
那么美,那么让他心动。
手缠住,十指紧扣:“好。”
---
猎猎阴风刺骨伤皮,滂沱的雨珠随同飘摇的雨势落下,却无法浇灭他们炙热的心。两人手牵着手,穿梭在荆棘崎岖的荒山之上。
再过不远,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地。那里是神界的地盘,那些卖主求荣的妖兵,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进犯。
她抬头看着他,银冠束发,身形挺拔,如刀削般的轮廓让她怦然心动,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她自问着。
是他第一次出现在芙蓉潭?
还是他带她闹了一场蟠桃园?
亦或是......
妖兵再次追上来,嗖嗖嗖的冷箭快得让人躲闪不及。
大掌盖过来,将她搂进怀中,挡去那些欲加害她的残冷凶器。
两人避到一棵高耸的大树后,抱在一起,任何的声音变得无比敏锐。雨水从他的下颌滴下来,落在她的发顶上。心在剧烈的跳动,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的气息不似他人的沉而重,一呼一吸中带着克制的温润儒雅,好似沉淀多年后造练出来的。
或许,就因为这一点,她成功被他吸引。
“筳簿......”
“先别说话。”
嘴唇被手掌盖住,感受到掌纹在唇上的触感,脸色一红,心在瞬间停止跳动。
搜索的黑衣人逐渐消失在尽头,一口浊气呼出来,两人的体力也几乎耗尽。她斜靠在他身上,脑海里多了一些紊乱的片段,模模糊糊,拼凑不出完整的面积。
心焦。
她把手交叠在脑袋后,故作无事状:“灵均呢?”
“她去哪里,你还不清楚?”
“......”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这就生气了?”
肉粥的香气飘过来,缕缕袅袅,勾着她的味蕾,她咽了咽口水,硬着声音撇嘴:“困了。”
他不留情面揭穿她:“睡了三天三夜,还困?”
“女孩子的困,你不懂。”
氤氲的火光轻柔透进来,将他的轮廓照得分明,偏锋的眉梢,清润俊逸:“先把肚子填饱了再睡。”
“不饿。”
他恍若未闻:“或者我喂你?”
耳后根红成霞光,起身抢过肉粥,又有一盘飘着熟悉气味的青花圆盘递到她的跟前,她讶异极了:“你怎么会知道......”
琉璃球!
“我说了,只要是你的事情,我想知道,自然会知道。”
他做的呀。
她脸色一哂,脑袋埋进碗里,又觉得有些刻意,就夹起一颗琉璃球,不满嫌弃道:“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我怕被毒死.....”
汤勺上的琉璃球被咬了一半,浓郁的汤汁淌落在勺子上,浸过了上头的浅青色的花蕊。
她情不自禁吃掉半块琉璃球,比想象中还要浓香丝滑,又舀了一口粥,两者搭配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好吃。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撑得打嗝了。
有些发腻,温热的香茶递到她的唇边,她也不扭捏,就着他的手喝完一杯。
完全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别人吃饱了是想睡,她呢,抻了抻手臂,感觉能与那些妖兵大战个三百回合。
“外面似乎很热闹——”
顶开轩窗,车水马龙的拥堵场面在眼前扫过,她默然一愣,回头瞪他,“你骗我!”
刚还说在神界。
他走过来,脸上满是无辜状:“难道你心中所设想的位置不是在这里?”
她愤愤然别过头,不想理他。
他的怀抱靠过来,温热的气息暖着她,大掌将小手团紧,热烘烘的,用只有两人的声音低语:“守株待兔的人,最喜欢看到的场面是什么?”
她明白他的意思,那些人已然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从妖界出来,神界是必经之地。没有命令,他们不敢随意踏入神圣之地。
圣女出关后,冒着生命危险,竭力游说魔、妖两界放弃会令苍生生灵涂炭的战争,然而最有可能蠢蠢欲动的,却是冥界。
因此,她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冥界。
想要对她下手的生灵,早已埋伏在冥界附近,待她一出现,立马将她生吞活剥。
掌心被掐了两下,拽回她不知散乱到何处的神思。他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却笑着指了指外头:“你看,外头多热闹。”
人间的客栈外,沸反盈天。无数的喧嚣杂糅在了一起,不觉吵闹,反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崦嵫山也有如此闹景,从女娲在位期间一直延续至今。
秋意深浓,光秃秃的树丫上尽是萧瑟的气息。
他把轩窗关上,将她牵回床榻上,俯身要帮她脱鞋。
她顿觉耳根子烧红,挡开他的手,却被他握住手腕一拽,趁她不备之时攥住脚踝:“乖,听话。”
褪下鞋袜,他又替她盖好锦被:“从没有人,让我下了心思如此照顾。”
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从你一百岁开始,永生永世。
楚辞有些惊讶,心头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很轻,很缓,却让她极其心疼。
他轻呼了口气,手却紧紧握住她的,髣髴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猜到了对吗?”
这还用猜吗?
用心一查就清楚了。
整个仙界皆说他是上苍的宠儿,与生俱来的天资,得天独厚的身份,可他想要的,不过是环膝父母、阖家团圆的亲情。
然而在他出生的那一天,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痛了三天三夜的母后,还未诞下他就已撒手人寰,仙医用了秘法,费尽全力才将他从母体剥离出来,一息尚存。
父君在听到母后香消玉殒的消息后,也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不知何时又染了疯病,仙帝痛心疾首,狠心将他关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
他因天资聪颖,自小就被封为太子,外人只知他刻苦好学,满腹经纶,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却不知……那些如深渊般让他讳莫如深的幽冷之事,不能回想,因为那里已是千疮百孔。
记忆的力量,真是让人‘刻骨铭心’!
温暖的怀抱拥过来,髣髴一路披荆斩棘后终于走到他的面前,心疼溢于言表:“对不起……”
她不该在尚未了解他的一切前就出口伤人,论起化不掉吞不下的极致孤独,他何曾比她的少?侵蚀内心的焦灼与冷冽又是何等的残忍?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内心翻涌的巨浪。
他因为懂她,愿意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而她呢,起初只是单纯的想抱团取火,却渐渐被他散发出来的光芒吸引,越来越着迷,直至舍不得放手。
她不清楚这是不是喜欢,却清楚了解阻碍在两人前头的绊脚石。
这块大石,绕不开,也躲不掉。
他回抱,大掌揿住她的后脑勺,脑袋靠着她的肩膀。这一刻,她的脑海中闪出一句话:一份感情,是扎入骨血的紧箍咒。
“筳簿。”
“……嗯?”
“我想好了。”
“什么?”
“我心里有你,想跟你在一起。”
漂浮不定的心在刹那间被攥住,他像一尊石膏雕像,动弹不得。
纵然未来不可期,她仍想留住当下。
“筳簿?”
半晌没听到回应,她微松开手,想要看看他。人一下前倾,大掌加重手中的力道,髣髴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中:“这话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说完又紧了紧怀中的人儿。
她红了眼眶,大掌把她抱得紧紧的,隐隐有些喘不上来气,却心甘情愿沉溺在他给的霸道里。
紫眸滴溜一转,想了想又推他:“你松开,我还有事跟你说。”
“就这么说。”
“……膝盖疼……”
他立马松手,捞回锦被盖住她,人却也挤进来,继续抱着她。
她脸红如血,抿嘴偷乐,面上却一本正经:“我要看着你的眼睛说。”
他迁就着她,刚低头,唇上多了一软乎乎的东西,像云朵般轻柔。
“我的保证。”
璨若星河的紫眸里,只装了一个人,他静静凝视着她,心如擂鼓般剧烈跳动。
“好。”
俯下身,半缕光线映照整个房间,深情款款吻了她。
他的姑娘信誓旦旦的一幕,必将烙印在他的记忆最深处。
---
正值十月,闹哄哄的大街上人头攒动,脚踩在地上,满地的枯枝败叶。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色终于放晴。风吹过来,柔柔软软,适合慢悠悠散着闲步。
弯到天边的石拱桥上,牵在手里的姑娘头倒在他的肩膀,津津有味与他东拉西扯——
“江蓠是你的坐骑?”
“嗯。”
“哪个江哪个蓠?”
她晃着手,指腹在掌纹中滑动,她痒得直发笑:“这么漂亮的女讹兽,你怎么取了一个如此偏重于男子的名字?”
“他本就是男讹兽。”
“……哦。”
突然间,她晃着他的手臂:“筳簿你看,河里有只大白鸭子,可为什么它会飘游?”
“因为它是白鹭鸶。”
“哦……”
又过了一会儿。
“筳簿筳簿,那个人被石头砸了肚子,居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可我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异气。”
桥上有些冷,他拥住她往桥的另一头走:“凡人虽没有法术,却能练就一身的铜皮铁骨。”
她眼睛一亮:“你说我去试一试会怎么样?”
人界已从六界中脱离,术法在这里可以‘畅行无阻’。
他倒是指了指对面更加喧闹的高台:“那个似乎更好玩。”
若有似无的对视,两人心照不宣一默。
有跟屁虫呢,不知一个,像黏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如雷鸣般的响声落下,台上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声音浑厚,扬手,高声邀请:“有哪位朋友斗胆试一试?”
他的身后,立着一约莫0.6丈的长柱体,垂着条形门帘,缝隙漏进去,里头铺陈着白绒毛花的地毯若隐若现。
忽然间一声哟呵的尖叫声,潮水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高台登阶口立着一个锦缎绸绒的白衣女子,墨色的长发披肩,皮肤白皙得好似天上的月儿,眼瞳居然是紫色的,剪水双瞳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
她默不作声走到麻衣男人跟前,风从精致的五官扫过,只一瞬间,所有人的停止了呼吸,安静得只听得见砂粒在空中翻滚的声音。
男人朝她伸了伸手,笑道:“姑娘好胆气,请。”
长帘被拉开,里头的一切一览无余。她走进去,逼仄,但不拥挤。
柔软的白绒花在脚底摩挲,花纹底部居然还有极其漂亮的图案,她没见过,好奇蹲下身。
外头,因突然出现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无数人涌过来,摩肩接踵,鼓噪着争相让中年男人开帘。
“请大家稍安勿躁。”
男人安抚众人躁动激昂的情绪,不疾不徐走到长柱体身后,帘幕掀开的刹那,整片天空的云朵徐徐飘了过来......
从喧嚣到寂静,楚辞迈着小步子,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上一处七八节的小台阶。
门没落锁,上头的门环居然是浅紫色的。
楚辞尝试着叩了几下,无人应答,便尝试着推了几下,居然开了:“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