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却也舒缓了身体的不适。
两人匆匆洗漱,伏白本打算带她去轮船的用餐区,可她坚决不肯出房门,他也没勉强,找了负责他们这一头的服务生,点了些餐饮。
她从他身后靠过来,手被他握着放到大衣口袋里:“哥,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偏过头,轻捏了下她的脸:“你也知道?”
她没说话,脸往他的脊背蹭:“可我心里有阴影了……”
他当初就是在海上出事,从此以后,她对海上的一切有了极大的阴影。她怕出了甲板,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就会被卷进风浪里,再也不回来了。
人被他带到跟前,坐在书桌上:“你以为拍电影呢?风浪来了,我起码得反抗一下吧,实在不行也会嚎一两个嗓子,自然会有人过来救,哪会那么容易就消失?”
低迷不安的情绪被他这么一哄,奇迹般好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攥住他的窄腰,噘嘴:“我不管,你就是不能出去!”
他弯下腰,在她扑闪的睫毛上落下一吻,成功把她的关注点带歪:“那你知不知道,一男一女长期呆在房间不出来,意味着什么?”
他的表情、神态甚至是语句,都让她忍不住往其他方向想,恼羞成怒,抬脚踹他:“你闭嘴!”
他不躲不闪,任由她踹,清朗的笑声里有她的影子。
吃饱喝足,她拉开窗帘,看着夕阳西下的海上美景,心里起了个主意,喊他:“哥——”
正在替她熨烫衣服的伏白放下熨斗,从客厅走到里屋。他喜欢这样,与她说话时四目相对,感受彼此眼中的深浓爱意。
芰荷兴奋得指着外头的薄雾鎏金光,天地共成一色,缥缈的景色美得好似人间仙境。几只鸟儿在湖水中掠过,又很快消失。
他静静看着,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喜不自胜:“哥,我想看电影。”
他找来服务生,居然真借到了播放电影的白色幕布、电影胶片和手摇播放机器。
两人津津有味看了几部无声电影,有关于爱情、关于死亡、关于期待、关于家族……难受时会埋在他怀里笑声哭泣,高兴时会激动得拽住他的手臂……
有哥在的地方,她可以肆意挥洒任性。
夜色下的深海,深邃幽静,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它无声无息将人的情感妥帖收藏,静静感受每个房间的喜怒哀乐。
接下来一周,两人哪里也没去,就在套房里静静消磨时光。晨起时,她最喜欢从床上蹦起,哗地一声拉开窗帘,让柔软的熹光唤醒赖床的哥哥,有时他会故意装睡,她就特喜欢绕到他那头挠他痒痒,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
吃完早餐,两人就窝在沙发里各看各的书,有时她看完了,他还垂着头不紧不慢扫阅,渴了,手边放杯浓郁的咖啡,指腹一碰,触到小丫头柔软的手背,澄亮的眼睛扑闪,心软乎乎的,十指紧紧缠绕。
看书累了,她还会献宝似的替他揉捏肩膀,力道小,他说一声,她加重一下,到最后她累得气喘吁吁,瞪大眼睛怨他。
他噙了抹笑,逗着古灵精怪的丫头变脸。
一天晚上,她心血来潮,把房间的大喇叭留声机打开,柔和的音乐像一条绮丽的长带,缠住他的心,软了他的骨。
她蹦跳着跑过来,将他从书桌上拽起:“哥,陪我跳舞,快来,陪我跳舞~”
浅蓝色的裙子在空中撑起如伞般的弧度,他摇摇头,任由她摆弄手势,提前打了预防针:“我对这个……不太熟悉……”
“没关系,没关系,我来教你,我来教你。”
她一激动就特喜欢把话重复好几遍,“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右手嘛,就给我……”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
芰荷琢磨了下,脸色一红:“反了反了反了......”
把搭在肩上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嘻嘻一笑:“这下没错了,跟着拍子走哟。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伏白由她闹,偶尔配合着她转两圈,看着她的笑靥在风中弥散,唇角也被感染。几个轮回下来,汗水浸湿额头,鼻尖冒着汗粒子,芰荷张着嘴,白雾从嘴里呵呵笑出来。
“开心了?”
指腹替她摸掉汗沫,捏了捏脸颊。
芰荷努努嘴,又蹦跶过去换了另一块,浓烈激烈的感情瞬间蔓延整个房间,朝他伸手,眉头一挑,像是在问他‘你行吗’?
他无声走过去,将人拽回怀里,在她耳边沉嗓低语:“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如火烧云般的红晕席卷她的脸颊,鼓起脸颊瞪他:“别想转移话题。”
趁他没留神,直接拽着他跳起了舞步。可小丫头忘了,不熟悉的是他,不是她,所以---
“哥,你怎么又踩我?”
“哥,这拍是左右左才是转圈。”
“哥,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哥......”
.......
伏白看着单脚跳进沙发中的小丫头一脸气呼呼瞪自己的模样,真像个燥怒的小猫,拎着家用药箱蹲在她跟前:“我看看?”
芰荷别过来,脚倒是直接抻到他的膝盖上,白嫩嫩的小丫子多了好几个红痕,都来自他的杰作:“给你看,看看你把我伤成什么样子了?”
举手打了他好几个巴掌,控诉:“伏白,你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哦。”
下脚的确有些重了,他轻揉了好几下,又替她擦了擦药:“什么狐狸尾巴?”
明知故问!
她极度不配合,扭来摆去:“新鲜劲儿过了,就开始捉弄我了哦。”
他无奈一笑:“别乱动。”
往上头抹药,逐渐把淤积在上头的红痕抹散。头顶的光华洒在他的墨发上,像是一束飘逸清美的纱幕,轮廓如刀削。她心一颤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面孔。
伏白:“......”
眉头一挑:“少女怀春?”
芰荷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翻了个白眼,一脚踹他的手肘,红着脸骂他:“让你乱说!”
他不知收敛,还继续把话题带下去:“难道不是吗?丫头长大了,懂得明目张胆非礼哥哥了,唉......”
她指了指自己被他握住的脚丫子:“说得好像你自己很清白的样子。”
“跟自己的未婚妻亲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什么未婚妻......”她小声嘟囔着,“对别人说是wife,对我就说是未婚妻,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好不好?”
把绵软的鞋子拎过来,替她穿上,却在起身时故意捏了捏她的脚腕:“这么想嫁给我?”
引得她再次面红耳赤。
“明明是你很想娶我!明明是你!”
脚才上好药,又噔噔噔跑向浴室,反手阖上门,舀了好几瓢水洗了几次,才勉强将脸上的红晕浇缓一些。
看着水花浇湿的银色戒指,转了好几圈,小声哼哼:“明明是你求婚在前的,现在又不承认......我可是女孩子啊,过分......我告诉你哦,你要是再不提,我可就要跟你翻脸了哦......”
出去的时候,先探头,左右没发现他:“哥?”
没有人应声。
去哪里了?
刚出来,肩后就多了一件外套,上头的气息暖烘烘的,是他的味道:“出了汗容易感冒,先把衣服穿上。”
要穿也是穿自己的,干嘛拿你的外套给我?
虽是这样想,却乖乖听话穿上他的浅墨色外套。
“想什么时候结婚?”
心漏跳一拍,木愣愣看他。
“傻了?”
他拿来干净的手帕,替她擦脸又擦手,“还是说你喜欢现在这种不受约束的状态?”
“啊?”
她没听懂。
他耐心解释:“不结婚,就无需受家庭所累。喜欢就呆在一处,想独处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不用害怕怀孕的时候身材走样,更不用在前途和家庭中左右徘徊,拿不定主意......”
这是西方前不久兴起的新潮思想,争取男女平等,让女人的人生无需再受传统的思想掣肘。
她在西方虽然只呆了短短一年,可该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至于我,”他笑,眉峰上的弧度轻松而惬意,“我这个人吧,不算个好人,但也不太坏,你用心了解过的,要不要,就听你一句话。”
“说得我好像选妃的皇帝......”
他用爽朗的笑声回应她。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如此清澈的笑容。
她咬咬唇,扑进他的怀中:“回去就结婚。谁也不请,就我们两个。”
以为他乐之不及,谁知居然拒绝了:“这个估计不行。”
她急了,跺了好几次脚:“为什么?”
下颌搭在她的发顶上,蹭了蹭:“婚礼要办,人也要请。”
“请谁啊?”
他们两个加起来,认识的朋友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卖了个关子:“回去就知道了。”
“......”
气氛逐渐静默,温馨又甜蜜。她开心极了,踮起脚尖亲他。
不够高,只能亲到他的下巴,胡茬有些刺脸,委屈巴拉看他:“哥......”
行行行,给你亲。
嘴唇有些干燥,带着属于他的气息,像海洋,磅礴、大气、又让人激烈,她在他的怀中肆意荡漾、奔腾、遨游......手臂绕到她的身后,一把抱起她,让她感受到居高临下的亲密无间......
眼前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像一朵朵浪花上翻下覆中徐徐涌动,令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一次又一次。
“哥。”
“嗯?”
她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说:“明天我们去甲板看海吧?”
小丫头的主意多,说不能出去的是她,答应出去的也是她。像个鬼精灵似的。
真是个爱变卦的小丫头。
觉得应该给个解释,她就找了个不容被置喙的理由:“我想在甲板上看星星,海上的星星。”
他笑,抱着被汗水浸湿的小丫头,用心宠着她:“以后家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你说的哦,不许反悔。”
“不反悔。”
她翻起身,裹着被子朝他伸手:“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小丫头短发遮着耳垂,被水过了一圈的眼睛闪亮如钻石,逆光看向自己,好似漂洋过海的蝴蝶得到了一次重生,不知不觉镀了一层耀眼的光华。
呼吸缓了片刻,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淌过,有些怪异,却形容不出来哪里奇怪。
半晌见他没动静,芰荷直接把他的手拽出来,勾了勾,还盖了章,嘿嘿一笑:“这下你没有反悔的机会啦~”
乐得又开始哼起旋律,几首歌轮着切换,明明是不一样的歌曲,偏偏被她搭配得天衣无缝,这是要自创歌曲的节奏呀。
说去就去。
用过早饭,芰荷拉过他一口气跑到了甲板上,恰好有股浪花打过来,她吓得反身将伏白抱住。
是她大惊小怪了,那朵浪花连甲板都没上来,只与船身擦肩而过。
伏白没说话,将她抱在怀中,手掌轻柔拍抚她的肩膀,那段记忆,深埋在她心口多年,平日里看不出半点痕迹,可一旦碰上半点芝麻大小的联系,伤痕就会在刹那间撕扯开来。
狠狠地,不留余地的撕扯。
甲板四周的也有不少亲密相拥的情侣或者夫妻,肤色不一,有些直接热吻,比他们还要热情如火些。
倒是有几个年岁偏大的,捂着脸回船舱,口里还嘟囔着‘有辱斯文’。
大部分是能接受的,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头还抱着手动风琴,在楼上边笑边弹奏。
曲子从欢快畅意到慷慨激昂,跳过高山流水的敏锐,跃过山川晨曦的地平线。
在这里,音乐无国界,把手言欢跳起歌舞,挽手听风肆意笑。甲板上,各种音乐杂糅在一起,无数人鱼贯而出,拍手轻哼,舞步轻快,凌乱中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柔美。
芰荷的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奇异的平静,有双手伸过来,指腹粗厚,却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他含着笑看她:“一起吗?”
她忘掉之前的不愉快,与他十指紧扣,在手风琴和小提琴的合奏中,跟着队伍一起跳动。
旋转,跳跃,踩拍,鼓掌……甚至于拥抱,她都毫不含糊,在这里,战争所带来的创伤髣髴不复存在。
倘若世界能如此和平,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