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了片扔进嘴里,咀嚼着:“你不是女儿家,不了解她们的心思。就从男人的角度出发,我问你,如果伏深和妻子百年归老后,遗产留给谁?不必多说,自然是芰荷。现如今的世道,一个单身女人,守着一大笔的遗产,谁会不觊觎?明里暗里的龌龊手段,数都数不清......”
伏白摇了摇头,髣髴预料到了后面的结果:“钱财乃身外之物,她不会要的。”
铁定是捐给有需要的慈善机构。
楚辞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是这次没等她开口,伏白却不紧不慢开口说:“我会给她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你倒是大方,把自己喜欢的女孩让给别人。”
帝某人可小气得要死,她跟个男人说句话都会醋上个半天,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让’这个词。
伏白收好望远镜,语气里有说不尽的淡漠:“她是我妹妹,仅此而已。”
你就作吧,迟早有一天把自己作死。
楚辞懒得搭理他,时间差不多,她要去陪某人了。
次年1月16日,是她的生辰。
为了给她庆生,闵珊决定带她去故宫博物院走一圈,顺便让她找找灵感。
买票进场,闵珊有些哀叹有些气愤告诉她:“去年十月正式对外开放,估计里头的东西......”
她没把话说全,但是芰荷懂了她的意思。
来得人不少,大门口外人头攒动,好几个队伍,有些人还相互推搡着。
到了十一点多,大门仍旧紧闭,丝毫没有开馆的意思。不少人等得火气上蹿,纷纷上前与外头的工作人员理论。
“别挤,你们不要乱挤呀---”
闵珊起初还和芰荷站在一起,被一涌而上的人潮推搡,两人立马被冲散。
芰荷也在找她,无奈‘独木难成林’,根本敌不过一波又一波的推挤。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又是一股蛮力撞过来,浅灰色的围巾在拥堵中被拽走,人被挤出队伍,眼看围巾离她越来越远。
她又气又急,使尽全力挤进队伍,伸手捞了捞,还差一点。
腰上多了一股力道,将她往相反的方向带。她急红了眼,踹他:“你放开我,我要拿回我的围巾---”
那人没说话,长臂一抻,围巾落入他带了皮手套的手中,塞回给她。
还好没丢。
她抱着围巾暗自庆幸了下,正要向那人道谢,人又被挤了出去,黑色大衣的男人已不知所踪。
兜里有些重,她伸手进去,脸色顿时惊变。
闵珊好不容易找到芰荷,为了避免再被撞到,拉着她到一旁的廊道上歇息,白雾在空中飘动。
见她握着一盒包装素朴的糖和两个砂糖橙发呆。
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芰荷一把握住闵珊的手问她,眼睛里有剧烈的情绪在冲撞:“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喜欢吃什么糖?”
“太妃糖呀。”
“为什么?”
闵珊觉得好笑,屈指弹她额角:“还能为什么?因为伏白呗。”
芰荷剥开一张五颜六色的包装糖纸,把里头一颗泛着橙香味的糖塞进口里。她最喜欢的是十四年前,那颗彩纸包装下的橙糖。
善良的小贩、哥哥那双温柔的手掌、还有他的拥抱......不论世界如何变化,只要有哥哥在,她就不会没有糖吃。
她的哥哥,还活着。
完好无损的活着。
嘴唇抿着,心却在咯咯笑个不停。温热的眼泪氤氲了眸眶,难以抑制的激动。
闵珊见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有些诧异,戳了戳她恢复了些婴儿肥的小脸:“交代吧。”
芰荷摇摇头,把砂糖橘分她一个,意思就是让她闭嘴。
“没良心。”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刚才口袋里空空的,怎么一转眼又是糖又是砂糖橙?”
“别人送的。”
“谁?居然趁我不备给你塞好吃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秘密,芰荷轻飘飘瞟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你会给我买一样。”
闵珊果然中计,登时就不乐意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挂了貔貅兽的红绳,气呼呼道:“亏我还费尽心机给你挑礼物,你个吃货,看样子这东西你也看不上,那我就不送了---”
说着就要拿走,被芰荷一把抢了回来,晃着她的手臂,央求她替自己带上。
恰好有个怀着身孕的太太牵着一个小男孩经过,太太笑眯眯看着她们,说:“姐妹俩的感情真好。”
小男孩拍着胸脯保证说:“等妹妹出生,我也会照顾妹妹一辈子的。”
芰荷当场就热泪盈眶了。
闵珊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就没有多说。
芰荷摩挲着手中的浅灰色围巾,又把糖果盒和砂糖橙抱紧。还有一年,还有一年她就满十八了。
只有一年了。
转眼到了三月,草长莺飞,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枝头泛着绿油油的暖意。12号这天恰好没课,闵珊一时心血来潮,拐着芰荷去天津。
起初芰荷没答应,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后来架不住闵珊的软磨硬泡,便应了下来。
两人身上携带的银元不多,只是打算逛一逛便回来。
没想到刚下火车站,轰炸声就隆隆响起。四周是散乱狂奔的游客,尖叫呐喊声充斥在耳膜中,她们被推着撞着,在街口迷失了方向。飞机在头顶呜啦啦的响着,轰鸣声不绝于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受到在毁炸力巨大的机器面前,人命根本微不足道。
“该死的,总有一天,看我怎么收拾这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混蛋!”
两人躲在一处隐蔽的巷口,闵珊气得满脸都是青筋。
这里躲了不少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飞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不远处的炮轰好似将人的神经都绷在一根弦上,芰荷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抱头垂首,本以为的惧怕、惊恐、哭泣、悲戚、迷茫.......全都没有,只剩下无动于衷的麻木。
没多久,突然安静了。
闵珊没忍住:“芰荷,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打探情况。”
芰荷想劝她,可一看到她熊熊燃烧的双目,顿时就放弃劝说的话,只叮嘱她:“早去早回,万事小心。”
“你去同福客栈等我。”
同福客栈的老板是闵珊父亲的熟人。
闵珊走后没多久,忽然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大家疯狂乱蹿。枪声由远及近,芰荷原地打转,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此刻正藏在暗处的伏白脸色阴冷,命令身后的人:“你去帮她。”
楚辞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转了个身,挥挥手:“出来好久了,我丈夫知道肯定会生气的。至于你自己的女人,自己去管。”
沿途是七零八碎的杂物,还有中枪倒地的尸体。一眼看过去,皆是被洗劫后留下的惨状。
芰荷藏在街道的尽头,一堆废弃菜叶旁,头顶脏兮兮的簸箕筐。筐笼里,还残留着不少鸡毛。
她屏着呼吸,看着来人逐渐靠近,心如擂战鼓般猛烈跳动,距离越来越近,四肢发颤,险些要瘫软下来。
黑乎乎的枪口逐渐靠过来,上头的匕首眼看就要戳进簸箕筐。千钧一发之际,尖锐的枪声在耳边呼啸,芰荷闭上眼,四肢冷得好似置身万丈冰川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有刺眼的光线从头顶落下来,簸箕筐被甩到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一双手伸过来,她发了疯似的扑过去咬他,使劲浑身解数捶他、踹他,后者什么都没做,任由她像个不安的小兽般疯狂撒野。
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男人将人抱在怀中,捂住她的嘴,如离线的箭般迅速离开。
他的气息靠过来时,芰荷瞬间安静了。眼眶翻起淡蒙蒙的水雾,氤氲了视线。
哥,是你吗?
怎么会问这种傻话,除了他,还有谁能够不遗余力的护她?
他将她带到了同福客栈,芰荷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客栈老板一说,又把闵珊给自己的信物递给他一看,后者立马给她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厢房。
预料他会趁自己不注意溜走,芰荷从始至终都牵着他的手,怎么都不松开。房门只剩下两个人时,都是一阵沉默。
他带着褐色的面罩,眼神淡漠冷冽,却没有与她对视。
她鼓起勇气走进两步,喊他:“哥......”
一个字,好似把六年来的等待岁月悉数释放,压抑的情绪涌上胸口,哽住了喉头。
“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芰荷作势要摘下他的面罩,被他别过脸错开:“路见不平,小姐既然安全,我便不必多留。”
芰荷气得跺脚,凌乱的衣服上抖落几根鸡毛:“你要是敢走,我就敢追。你可以躲开我,反正我的命在你眼中也不值钱。”
小丫头长大了,也能耐了,居然敢威胁他。
有人敲门,是客栈老板,说是水烧好了,让她移步沐浴。
他犹豫了,她开心得快要蹦跶起来。
百分百确定是哥哥。
她嗅了嗅臭烘烘的衣服,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本设想着十八岁那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哥哥见面,谁曾想......
没事的没事,重新梳洗打扮一番也能见人的。
“哥,我要沐浴更衣,你帮我守门。”
“......”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拽到澡堂子外,关上门后又探出头来,恶狠狠威胁:“我说到做到哦。”
关上了门,透过一层薄薄的纱窗,依旧可见一道婀娜纤细的身躯。
伏白忙别过脸,心跳加速,呼出的气息透过面罩,部分弹回面颊上,耳后根红了。
途中经过好几个人,都想要进来洗澡,被他毫不留情拦下。有不爽的,直接扔几个银元过去,他们便识相得息事宁人。
除了刚才的匆匆一瞥,他目不斜视守在门口,没再往里头探究。却在偷偷回忆着小丫头的模样。
五官长开了,漂亮白皙,脱掉了脆嫩的稚气,高了不少,都快到他的脖子了。纤形苗体,编了两个小辫子,飘飘的头发乌黑柔亮,垂直及腰。
漂亮的手臂在他眼前挥动,拽回他的心神,脆生生叫他:“哥。”
眼睛笑眯眯的,月牙一般,看得出来她极其开心。少女的馨香,带着皂角的清香。
她抱着他的手臂,有水珠甩到他的脸上,是湿漉漉的长发。微蹙眉,不悦:“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她调皮吐吐舌头:“焦急出来见你嘛。”
回了房间,他拿起一块赶紧的毛巾,摁着她坐下,动作轻柔给她擦拭。察觉她动来动去,揿住她的肩膀:“不要乱动。”
“坐累了嘛。”
“那就站着。”
她还真起来了,不过却正对着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抱住,笑意盈盈:“你擦吧。”
他:“......”
微低头,两人的视线相撞,呼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薄热滚烫,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装作没事人一样,只有自己知道,怦怦跳动的心脏正在给予回应强烈的回应。
“哥,你这些年去了哪里?”
下颌磕在他的胸口上,吐气若兰。
头发擦得差不多,挣开她的桎梏,随意扔掉毛巾:“我说了,我不是你哥......”
“对对对,还是恰巧路过,然后碰到我差点被杀,路见不平救了我。”
她像是在背书一般,摇头晃脑把他刚才说的话哒哒哒丢出来,又狡黠一笑,“你是不是我哥,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她像个没有骨头的蚯蚓般,又赖到他身上,说了句令他浑身震颤的一句话:“伏白,我喜欢你。”
伏白愣住,芰荷就趁势一把扯落他的面罩,眼睛顿时红了。
他瘦了……这是她心里最直观的感受。
偏锋的棱角,黑了不少,下颌线条硬朗,脖颈修长,泛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尤其是喉结,总让她忍不住想要触一触。
她知道这句话从一个女孩子口中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也是极大的挑战。可她既然说出来,就干脆红着脸连珠炮似的说完:“哥,我知道你肯定一时难以接受,可这些年,我自己想得很清楚……”
伏白直接把人拽到跟前来,打断她:“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笑,眼眶湿漉漉的:“怎么会不知道?”
“可我跟你不一样。”
一句话,足以把人从天堂打入地狱。
芰荷煞白着脸,声线发颤,只能无助的喊着:“哥……”
“伏芰荷,外面天广地阔,你该放眼去看,去捕捉,而我在众人眼中,已经死了,伏家的养子死在七年前的浦江之上。你不该一味的故步自封,止步不前!”
她设想过他的回答,无数种,可没想到……原来在他心中,她就是这般的存在。
故步自封,止步不前……
像锥子在刮心,寸寸肉屑脱落。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走了,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