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爸爸替她擦眼泪的时候,大掌宽厚有力,右手的中指有长年累月签字留下的薄茧子,看着它,无需言语,自有股让她安心的力量。
小丫头被爸爸抱着,也不哭了,伸出小小的小指,破涕为笑:“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身后,男助理有些为难看着互动的父女二人,不合时宜咳嗽了声:“总经理,您明天要参加海外拓展的培训,还有非洲项目的推广,帝氏茶庄在亚太地区才刚刚起步……”
眼看小丫头狠狠瞪了眼男助理,又可怜巴巴对他说:“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
说完就要挣脱他的手。
蒋九翼直接把小薜荔放在黑色的软椅上,半膝跪地,西装裤起了好几层的褶皱。
“事业可以再奋斗,可我女儿的秋游只有一次。”
……
画面再一次鲜活,迸进她的脑海。
蒋薜荔紧紧抱着脊背佝偻的蒋九翼,泪眼斑驳,听到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廊道两旁走来一堆人,江蓠推着一个三层半高的蛋糕,楚辞和帝居拍着手,笑吟吟走来,灵均和高华阳紧随其后,脸上笑意不减,丝毫没有受到风波的影响,其余皆是在梨园工作的伯伯婶婶......
“戴上这个,你就是今天的终极大queen了!”
江蓠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顶金色的女王冠,光泽灼灼,耀眼如星辰。
她翕合着鼻尖,鼻音重了几分,还是忍不住要吐槽:“太丑了......像便便色......”
江蓠脸僵了下,细细端摩打量,别说,还真有点像。这下子,也不知该不该给她戴了。
楚辞笑着从他手中拿过女王冠,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替她戴上:“管它什么颜色,到了你的头上,就是福气色。”
“这句话我喜欢。”
蒋薜荔摸了摸头上的王冠,踹江蓠一脚,“好好跟我表哥学学怎么说情话。”
楚辞哑然失笑,看了帝某人一眼:“明明是我说的,怎么就变成向你学习了呢?”
帝居眉梢深浓,因为体弱的关系,脸色带着些许苍白,棱角分明的轮廓上尽是的宠溺的笑意:“估计是……”
“是什么?”
风吹过来,把他的声音吹散在空中,她踮起脚尖倾耳过去,就听到四个字:“言传身教。”
她:“......”
仗着自己身上有伤,以为她不敢教训他是吧?
行,这仇先存档,以后再慢慢跟他清算。
热闹的前厅,敷完药的寿星像划龙舟一般,火速进来,身后追着江蓠,脸色焦急喊她:“你走慢点,小心又摔了---”
她那架势,还真把他当成瘟神了。
“你闭嘴!”
蒋薜荔边骂他,蹦跳的动作更快了。
楚辞忙出来扶她,又见江蓠手上推着的东西,忍俊不禁:“他也是担心你。”
“担心?”蒋薜荔心头愤愤,“哪有人在生日当天坐轮椅的?他是要诅咒我将来终身瘫痪吗?”
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薜荔摸了摸鼻子,余光溜到楚辞被针织长裙遮住的透明双腿,下意识对她撒娇:“我不是故意的......”
头上一暖,是她对妹妹特有的安抚方式:“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今天天大地大,都比不过寿星最大。”
咚!
心头髣髴被撞击晨钟的木头狠狠敲了一下,这句话怎么会让她感觉那么熟悉呢?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这个名义上的嫂子呢?
从她与自己共睡过一张床?还是她在自己被黄毒蜂蛰腿后义无反顾闯红灯时的沉肃?亦或是现在?
一个人在颠覆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观念和看法时,细节往往决定成败。它们就像是一团团燎原的星火,能够融化那些随意便盖棺定论的冰山海雕。
蒋薜荔手往下,握住她的手,像亲人那般双手合在一起,用力握住:“谢谢你的出现。”
少女明媚的笑容,髣髴三月里簇拥成团的杏花,暖人心房。
楚辞没说话,另一只手握上来,回应着她。
我又何尝不该谢谢你?
或许你不会知道,前世的你为我这个姐姐承受了多大的煎熬。
“如果你不让自己变得更强,最后受连累的,必将是你最亲近的人。”
当年在圣灵石内,白矖的话言犹在耳。
那时她最亲近的人,便是蒋薜荔和灵均。可白矖的眼神告诉她,远远不止。
为了保护身边的他们,她弃掉所有的玩乐时间,闭关钻研《荃蕙词》,韬光养晦,灵术像雨后的竹笋,突飞猛进。
身后有大掌靠过来,温热的纸巾温柔擦拭着被抹了不少蛋糕的脸蛋。
楚辞被他的温暖包裹,心软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不管,直接赖进他的怀中:“谢谢你。”
蒋薜荔心底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
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底的落寞可见一斑。尤其是那天她瞒着大家自己一个人去看了蒋九翼。
当时他们已经暗中在给蒋九翼治疗,他睡都不认识,可是一说到蒋薜荔,他就会咧开嘴笑,牙齿晃得人眼泪汪汪:“小荔枝......她是蒋家的小乖宝......”
东茴的新闻出来的当天,他们趁机制造蒋九翼病死的消息。紧锣密鼓的安排,一切都瞒着薜荔,直到今天......
至于蒋謇謇,还得再想想办法。
“你我之间,还需要提这个字吗?”
给予温暖的怀抱有颤动的笑意,似模似样拽她,“故意的是不是?自己脏兮兮的,也要连累我?”
她也不解释,揪着他的话往下答:“对呀对呀,大家都怕你,不敢往你身上扔奶油,只好都砸到我身上,我这是代替你受罪呢,懂不懂呢?”
“做坏事你还有理了?”真是把人宠坏了。
“怎样?”
她就像是无骨的美人蛇般抱着他不肯撒手,怎么也不撒手,挑衅一笑,“你舍得推开我吗?”
得得得,吃准他舍不得。反正他们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怪不了谁。
默默看了眼白色毛衣上沾染的奶油,目不斜视继续给她擦脸:“明天记得帮我洗衣服。”
“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公。”
“我还是你老婆呢。”
“现在有当老婆的觉悟了?”
灯下看美人,肤若凝脂柳如眉,越看越喜欢。在一起这么久,居然半点腻的心思都不曾有。
楚辞被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看得有些火辣辣的,一手挡住他的眼睛:“看什么看,没见过呀。”
“对呀,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怦然心动的女子。”
这句话受用极了,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过去......”难道就没有追过你的人吗?
“有,”七拐八绕的小心思,抽来拔去,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夫人想从我几岁时候听起?”
还笑得那么开心!
明知他是故意逗自己的,却还是想要迫切知道,便又得装出一个落落大方的模样:“随你心情。”
“那我就讲一讲那个跟我有过接触的女孩吧。”
“......”
见她真有生气的意思了,赶忙把人拉回来,捏捏她如水墨线条勾勒般的小下巴:“你趁我昏迷的时候跟高华丘来往,我可没说什么。”
你是没说什么,可却做了好多吃醋的事儿呢。
当着别人的面儿跟她开玩笑,还故意逗她红脸让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明里暗里暗示高华丘少跟有夫之妇接触.......啧啧啧,打翻了醋坛子,谁都要遭殃。
可这份气,不代表她也要受:“松手!”
气鼓鼓的模样,再配上鹅蛋脸,足足真像个受气包。
现在这样,一旦松了手,今晚注定要孤枕难眠。将人搂回来,往怀里带:“那个愿意跟我亲密接触的女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他上头偏锋的眉毛,也隐去了上头的半道视线。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从她的视线里,看到了一双光泽闪闪的黑瞳,黑瞳是他的,而光泽闪闪里有她的影子。
心跳如擂鼓。
明明都老夫老妻了呢!
可他始终有让她心动的资本,没办法,他的皮相长得太好看了。
每次他说情话的时候,她总是触动最深的人。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毕竟这情话是对她说的呢!
“这辈子,从没有女人在我心里留下过任何痕迹,除了你,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
说得那么郑重其事,把她都弄哭了。手揉着眼睛,推打他:“你骗人。”
力气跟猫挠似的,不重,还傻乎乎的:“我怎么骗你了?”
“祖母也是女人呀。”
这脑回路......行,他输了,输得心甘情愿。
推开浴室的门,冷热水交替,单手插兜,不紧不慢给她放洗澡水:“洗完了出来,给你说点事。”
“哦......”
见她鼻尖还是红红的,头发又沾了几抹奶油,意识肯定也是愣乎乎的,回想起之前几次给她洗头,妻子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又动听。他喜欢听她笑,正如她喜欢自己的声音。
“我在外面等你。”
水声在她耳边哗啦啦的流,每一滴都像是注入了她的心口,涨乎乎的,溢满了胸口。
楚辞目光下移,透明的双腿让她心猛地一抽。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来,让她手足无措。
半个小时后,她磨磨蹭蹭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很快就移开。他收拾沙发上的呢绒外套,替她放进檀木床柜里,状似不经意喊她:“把头发擦干”
“哦……”
她转过头看向走进浴室的他,不是说有话要跟她说嘛?现在躲进浴室里是啥意思?眼底闪过一抹落寂,尤其是看到自己这双虚无的双腿时。
身上有些冷,忍不住抱住自己,又像是感觉缺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努力朝空中汲取。
徒劳无功。
钻进被子里,枕头上还残留着温暖的气息。忆起昨晚,他故意用手臂压住她的头发,在她吃痛时又露出孩子般无辜的笑容,气得她又捶又打。
枕头和被子都是自己的味道,没有他的。
人就是这样,一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可她明明不是水瓶座呀。
眼睛看着天花板,灯罩的光泽晕染出来,虽然调暗了几度,却还是有些刺眼。眨了几下眼睛,眸光溜到被子上的菡萏纹理和嬉戏的鸳鸯,脑袋里的思想开始放空,他是打算跟自己说什么呢?
手掌一不小心,搭在他的枕头上,就在这时,浴室忽然传来趿拉拖鞋的声音,她像做了什么坏事般,匆忙翻了过身,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好似睡着了般。
他留了一盏壁灯,自己那头的,把她的那盏关掉了,有光她就睡不着了。沉稳的步子不疾不徐过来。她虽然闭着眼,可耳朵和触觉在静谧的黑夜,出奇灵敏。
起先是被褥被掀开的声音,身旁的位置凹了进去,他躺在她的身旁,气息均匀......整个过程中,他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她。
她头枕着手臂,莫名有些生气。
平日里她的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就识不破自己装睡的把戏?
他不动了,像是平躺下来,触枕就睡。
那她呢?是继续装睡,还是转身看他?
正天人交战呢,一双紧实有力的长臂把她抱过去,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在安抚炸毛的猫咪。
她扑哧一声,笑了。
“不装了?”
每次耍小性子,都是他主动凑过来和好。
她埋在他的怀中,明明心里欢喜的要死,表面上依旧面不改色,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孩子,故意嘟囔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让我再看看那道瘢痕吧。”
两人第一次相逢,他为了救她留下的那条狰狞的瘢痕。
“太丑了。”
说什么也不肯。
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背过身让她看:“可别哭鼻子哦。”
“你才哭鼻子呢!”
她哪里有那么脆弱。可下一秒,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说的就是他呀。
从阵法中带回来的旧伤还没康复,又被他们用绳子捆绑磨出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唉......怎能用一句锥心之疼就可以形容的?
“我不想再入阵的,你要是骗我进去,我就永远消失!我说到做到!”
两次入阵,都险些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