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海阔,云深浮渺。
若说曾经的崦嵫山是生灵追求的至高境界,那么这里便是人界的一片净土,无尘无垢,心绪平和。
有歌声在流淌的风中回荡:“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楚辞抿着唇走过去,绿草如茵的草坪在脚下延伸,绕过一大片玫瑰园,有个小女童坐在摇篮中,聚精会神的给手中的洋娃娃梳头发。
女童约摸三岁,下巴还残留着婴儿肥,哼着歌,举手投足都带着绵软的稚嫩,惹人生怜。
楚辞蹲下身,与她平视,用温和的声音问她:“嘿,你好。”
小女童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替洋娃娃编辫子,边哼歌边笑,看样子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无论如何都打扰不了,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里就是一处童话的天堂,有山有水有城堡,有花有草有故事。
脚下有黏腻的不适感,低头一看,草坪是糖做的,浓郁的花香竟然是巧克力,还有河流和白云,拥有棉花糖的香气……可唯独那座城堡,散发出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幽怨。
在那里!
盘旋在霍娅娅身体里的那股戾气,就藏在城堡里。
手心一暖,她的掌心被握住,眼底有霍娅娅童稚的笑:“是妈妈让你来带我出去的吗?”
楚辞揉了揉她的软发:“是。”
心被她的小奶音抚软得一塌糊涂,她没说救,也没问原因。在孩子心头,妈妈是她永远的依靠和顶梁柱。
“那我们走吧。”
她张开小短臂,像个随时可能会飞走的蝴蝶,澄净的瞳孔里带着殷殷的期盼。
真是个聪明又极其敏感的孩子。
楚辞抱起她,指了指前方的城堡:“你住在里面吗?”
她摇摇头,楚辞察觉她的身体在发抖,如被秋风扫了落叶,满脸噙着眼泪:“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呆这里了……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形同上刀山下火海……我只想跟妈妈生活,平平安安的……难道连这样的想法都很奢侈吗……”
她说出来的话,压根不像是一个三岁女童能想到的,可换个角度,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觉悟?
楚辞的心猛被一揪,笑着答应她:“我会带你走,可姐姐也有希望他平安的人。”
把她放进摇篮里,凝了团光圈罩住她,旋即毫不犹豫朝那栋巍峨高耸的城堡走去。
宿莽,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竟活生生被幽怨困囿,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
石阶的罅隙中抻出密密麻麻的野草,一株紧接一株,绿得出油。
楚辞一个风势,顷刻之间,野草化作一阵缥缈的乌云,随风消散。
这一刻,她苦涩一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随刚才那股风彻底消散。终于确定,这股怨气就是宿莽。
那个永远留着两条鼻涕、说话轻声细语、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跟班,喜欢喊她姐姐,毫无原则的支持她……
“宿莽……”
她攥紧手指,心里头正翻江倒海。
凌乱在记忆中的片段,让她如同被刀割了一般:“姐,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若是你想要我们活着,我们就一定会活下去,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以何种身份……”
她忘记不了宿莽进入生灵石前的最后一个眼神,当时带了多大的希冀,此刻这股戾气就有多深怨。
一阵地动山摇,高耸的城堡哗啦啦倒塌,乱石飞溅,尘土飞扬。
楚辞避开迅猛的攻击,以背护住霍娅娅。喉头一冰,带着婴儿肥的脸面目狰狞,突兀的青筋爆出一根根的戾气。
两人滚落在地上,霍娅娅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极致癫狂:“你们都一样!都一样!骗我说会带我离开,最后还不是自己逃跑了?我不傻,这些司空见惯的套路,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活不了,你们照样也活不了!”
凶狠的眼神,带着嗜血的残暴。
她掐得越来越重,楚辞却只是怜悯看着她,虚影缥缈闪烁的当口,捏了个昏睡诀,让她沉睡。
楚辞缓过来气,把霍娅娅抱在胸口,拍了拍她的脊背:“睡吧。”
等你醒了,太阳会为你升起第一束光,泽芒万丈。
短暂的工夫,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碎裂。
绿草如茵的草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贫瘠又裂着深痕的土地。天空也被劈成无数块,油腻腻的巧克力汁像冰凌般轰隆砸下来……
万花尽退颜色,彩色的童话成了难以形容的黑白影像。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虚无缥缈的那股戾气,看不见,也摸不着。
楚辞叹了口气:“宿莽,跟姐姐离开这里,好吗?”
风在耳边狂肆的呼嚎,脚下的地脉再次深了几分,埋掉了她的膝盖。
她握了握手,掌中有他扫过的风速,轻声一笑说:“你从不淘气,是我们那么多人最乖的一个,也最听我的话。可这次,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一份真心,你对旁人用了几分,那人是感觉得到的。越是无怨无悔,越是感人至深。
戾气从缥缈无影中逐渐显露自己的形态,缓缓落在她的掌心中:“姐、姐姐……楚辞姐姐……”
声音苍老而沉重,髣髴跨越过万水千山,任由荆棘刺血染身,终抵彼岸。
连日风雪肆虐的摄提城,终于迎来了冬日里的一道晨光,暖融夺目,鎏光溢彩。起初只是浅浅爬上窗台,又趁人不注意,继续溜进来。
“哇呜……”
楼下忧心忡忡的木琴听到女儿响亮的哭声,髣髴听到了天籁之音,迫不及待上楼,抱着被救活的女儿,喜极而泣。
楚辞脸色苍白扶着墙,擅自闯入她人的身体,还带走那团桎梏生命力的戾气,元气大伤。
紧随而来的蒋薜荔手里还端着早餐,见楚辞这样,吓得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还真神了。
那么多名医对小女孩的病情束手无策,却偏偏被她救活了。
楚辞摆摆手,拿起木桌上的花瓶,回到自己的房间。抽花倒水,烘干后,把藏在腕子上的那股戾气……哦不,已被她净化的一缕魂魄小心送了进去,又撕下半片衣服,团在一起,当瓶塞塞住瓶口。
三魂七魄。
还剩两魂六魄。
晨光打在她的身后,迸射出晶莹剔透的澈亮。楚辞在光泽明晰中抬起紫眸,漾出的坚毅如磐石般难以撼动。
鹿及州是非去不可。
出发前,蒋薜荔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眼里闪着八卦:“帝居找你。”
怎么会打到她手机上……
隔着几千公里的路程,一南一北,他的气息通过电流在她的耳膜流动,髣髴就陪在身边:“什么事?”
“昨天看到一句话,想发给你,转念一想,直接跟你说比较好。”
她想笑,避开蒋薜荔意味深长的眼神,用脚铲着白雪:“那你干嘛不打我手机?”
“不怪我昨天逗你的事情了?”
她脸上发窘,咕哝:“谁让你说话老是引人遐想……”
头顶居然飘过几多白云,天空也逐渐变得湛蓝,果然是海拔高,什么震撼都能看到。
生气归生气,却还是得提醒他注意吃药和休息。他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笑。
大傻子。
她在心里默默给他起了个昵称,被他感染,也笑着:“想说什么快说,我们要出发了。”
“去鹿及州?”
“嗯……”
蒋薜荔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真把间谍的身份用得驾轻就熟。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她愣了下,被人吊着胃口的滋味真不好受。流氓耍起小心机,狡黠如狐狸。
“帝筳簿!”
她突然喊他,心里却是另一个令她面红耳赤的称呼。
“嗯。”
“我想你了……”
果断挂电话,若无其事把手机还给蒋薜荔。憋着笑,报复后的快感油然而生。
让你吊人胃口,现在不知到谁抓心挠肝了。
帝居看着以‘嘟嘟嘟’结束忙音的电话,勾起一个宠溺又无可奈何的笑。她的小妻子,最不禁逗。
是,这下换他抓心挠肝了。
桌上的深色座机响起:“掌权,路副总和几个部长都在会议室等候了。”
指腹揿灭座机,抬腕看表,不早不晚,看样子是早就胸有成竹。
乌瞳扫了眼桌上的几分文件,无一例外只需要他这个形同虚设的掌权签字盖章,便可完成最后的一道手续。
会议室极其热闹,尤其是在他来之前,一声声的恭喜和道贺此起彼伏,尽数落入右手边第一个位置那个人耳中。
深棕色的西装一如他的本性,内敛中透着精光,嘴角似笑非笑,无形中带着若即若离的讥讽。
助理推开会议室的门,所有声源在这一刹那悉数化为乌有,好似世界刹那间静止了。
帝居站在长桌正中央,居高临下斜睨:“开始吧。”
关于未来五年的计划,路幽昧把东茴规划得井井有条,事无巨细,业绩和财务流水翻个几番根本不成问题。
有了盈利和提成,还有下面员工的福利又得到了保障,在群众基础这一块,路幽昧算是下足了功夫。
而与他竞争区长职位的另外一个部长——向益阳。他是蒋薜荔的多年心腹,也是当时‘三人帮’中的其中一个。
他的重心在东茴本身,相对于路幽昧热衷的表面功夫,更注重品牌与创新。
帝居给予两人掌声,随后代表官方发言:“二位皆是为帝氏共谋江山,区长这个位置不管今后是谁来坐,我都希望另一个人或者团队,能够毫无保留的支持他。”
“那是自然。”
路幽昧像只不动声色的笑面虎,最擅长假言假笑。
“只要他是真心为东茴做事,”向益阳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颅,脸上黑乎乎的,“我当然不不会说什么。”
帝居把手中的文件递给秘书:“这是我根据两位来东茴后的各项指标作出的一个分析,一番评比后,做出了慎之又慎的决定。”
停了一下,眼瞳深不见底:“路幽昧,既然你已为副总,相信协助区长的事情你也是不在话下,那么从今天开始,向区长该接管你代为管理的职权,没有问题吧?”
众人哗然。
尤其是支持路幽昧的一群人,气愤填膺抢过帝居手中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上头的各项指标,向益阳根本不是路幽昧的对手,立马闹了起来。向益阳的团队也不是吃素的,不论对方抛来多么棘手的橄榄球,都顺利接住,强行回击。
整个会议室,更像是缺斤少两的的菜市场。
“好了!”
路幽昧扣紧外套的扣子,动作儒雅起身,以败者的姿态向向益阳含笑恭贺,又厉声呵斥自己的团队,表面上看是让他们不要滋生事端,可听在耳中,句句带着含沙射影的讽刺。
他的团队是安分了,向益阳的团队被薅了毛,上蹿下跳,再次闹得不可开交。
助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倒是帝居,两手撑着下巴,指尖不停地敲击屏幕,俯身一看,堂堂掌权人居然在会议室神色闲怡的玩起了游戏!
玩得可起劲了。
短短十分钟,破了几项记录。
帝居伸了个懒腰,到时候他的小妻子,估计要玩好几天才能追赶上最高记录。
这是保守估计,嗯......如果手气不好,几个月也说不定。
算了,到时候让让她吧。
又或者......手把手教她也不错。
玩够了,也到了饭点,他率先起身,被几个胆大包天的人拦住,公然职责他的决定:“掌权,你这个决定明显带着包庇,我们不服。今天要是得不到一个公平公正的决断,我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是在威胁他?
帝居双手插兜,神色淡漠俯睨他:“怎么个不会善罢甘休?”
龅牙男咬咬牙,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黑色的绳子缠绕胶质方形牌身:“我们大家伙儿在东茴呆了不是一天两天,都在尽心竭力付出,可现在上梁不正,下梁必定会歪。如果掌权不更改今天的决定,大不了不干了!”
工作牌像被抛出去的棒球,笔直的角度因力度不够,顺势一歪,成了坏球,砸在椭圆形长桌底下,嵌入了底部。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摘下脖子上的工作牌,猛然砸出去。
再看看路幽昧,平静的脸上除了狡诈得意,还多了一抹落拓不羁。
如果说,他们拥护的是一位品行端正的宰相,此番行为可视作赤胆忠心,可如果明珠错投,那就是愚忠。